常常是骤雨倏降,落了一夜,才在晨光熹微时渐渐淅沥。雾霭叠翠,天光终日都不太明朗,潮润的空气像是裹了层浅蓝色的清寂。
未时初刻。
蔺溪举着一柄油纸伞,缓步行走在落满木樨花的庭院里,浮岚般的烟雨,迷蒙了一袭红衣,娉婷身影。
她刚从蔺尚书的书房内出来,脑子里萦绕停留的,还是方才一幕又一幕的场景。
贡案上的香炉中,燃着沉沉的木樨香,一卷明黄的圣旨被高置在紫檀木的架子上。
那是今晨早朝结束后,皇上忽然颁下的赐婚圣旨,打了蔺清安一个措手不及。
因为
赐婚对象,是蔺尚书嫡女蔺溪和武安侯世子江绥。
那个行事荒唐,有七房小妾,除了长相妖孽,简直一无是处的小侯爷
满长安的人都知道,蔺大人向来洁身自好,自夫人逝世后,多年来不仅未再续弦,身边更是连个侍妾通房都没有。膝下又仅有蔺溪一女,平日里那可是当眼珠子般护着,放到心尖上疼还嫌不够的。
要他将蔺溪许配给江绥这种不折不扣的纨绔,那可如何使得
是以,回府后,蔺清安甚至来不及换下官服,便着急忙慌地将她唤到书房里,美名其曰商议对策。
“儿啊,是爹对不住你”这是蔺溪听到的第一句。
当时蔺清安无力地瘫坐在圈椅上,紫色的官袍还沾着点点雨渍,说话时他表情带着一丝颓然。
蔺溪有些懵“爹,您”
“你听我说”蔺清安飞速打断,那架势像是要哭。
蔺溪只得点头,“您说。”
然后蔺尚书就开始忏悔,还是捶着心口那种。
总结起来的意思大概就是,早知道有今日,他以前就不该到处去吹嘘自己女儿有多么聪颖,多么贴心,多么漂亮
要不是他到处吹,蔺溪也不会传出才貌双姝的美名,要是她没有才貌双姝的美名,就不会被武安侯盯上,要是没有被武安侯盯上,就不会有皇上赐婚这事。
他现在就是后悔,非常的后悔
蔺溪默默看着蔺大人独白,总觉得有种刻意营造出的浮夸感。
筹谋三思,冷静自持,步步为营方为破局之道。这是蔺清安教给蔺溪的,也是他平日里的处事风格。
不对劲
想了想,她开口“您是说,这门婚事是武安侯亲自去御前求的,还指明非女儿不可”
“嗯没错”蔺清安点头,委屈巴巴地敛袖擦了擦眼角。
蔺溪保持怀疑,“可您不也才刚接到圣旨吗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蔺清安捏拳锤了下桌角“还不是江崇义那个老匹夫臭显摆,他这是打着主意专门来气死我的。”
武安侯,姓江名崇义,暴脾气,护短而惧内,是出了名的与蔺清安不对付。
曾经的蔺溪也被这么骗过
可事实上,蔺尚书不知她早就明白,两人的关系,暗中可是好的不得了
于是,蔺溪抬手撑着下巴,思忖片刻,又问道“日子定在什么时候”
蔺清安清了清嗓子,挫败地叹气“九月十八。”
“还有半个月”蔺溪顿了顿,对上蔺清安紧紧盯着她的视线,屈指在额角轻敲两下,慢腾腾地说“忙是忙了些,但也够时间做准备了。”
蔺清安眼角几不可见地颤了颤,压低声音道“你是想”
逃婚二字还卡在他嗓子里,蔺溪便干脆地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