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心中顿时一宽,道“殿下说的是。”
因事涉机密,双方都让侍女出去。大郎的奶娘哄着孩子进来后,只叮嘱要他听话,也觑着主子们的颜色,躬身告退。
那孩子不过三岁稚童,胎发稀疏,以大辫梳拢拿条蜀锦束了落在脑后,只在末端坠了颗指甲盖儿大小的红玉,约莫是来保平安的。他眉目七分肖父,一双眼睛黑白分明,脸蛋软似堆雪,望了眼一屋子三个大人,跌跌撞撞跑向崔氏毕竟这三人里,他唯独认得崔氏。
“祖母”大郎被崔氏揽进怀中,才转身打量着两个面目陌生的女子。
崔氏正要开口,李依抢道“今日起,本宫便是大郎的母亲。”
“母亲”大郎含糊念了句,眼睛都亮起来,回头问崔氏“她是我的母亲么”
崔氏喉间酸涩,揉了揉大郎发顶,道“是大郎的母亲。”
杜渝本以为这孩子会过来,熟料他小脸一垮,钻到崔氏背后,再也不肯出来。
杜渝不忍一稚嫩孩童受苦,走过去蹲下身,放缓了道“大郎乖,我是是你姑母。大郎要听长辈的话,可能记下”
她眼底柔和,亦或许天生血缘羁绊,大郎懵懂间,对她展颜笑起来,打心眼儿里喜欢眼前的姑娘,被杜渝半哄半骗地带出崔氏怀抱,引至李依座前。
李依始终端正跽坐着,不过是低了些许眉眼。
杜渝拍了下大郎肩头,即便是一直养在外院,大郎也没失了涵养礼节。他歪歪扭扭跪下,带着奶气,踟躇了片刻,扭捏道“母亲。”
“你叫什么名字”李依不曾允他起身,大郎伏在地上,倒是乖觉,只扣着指间,不曾乱动。
只是这问题似乎难住了他,一张圆脸憋的通红,不知如何回答。
崔氏张口解释道“只有个乳名,唤笙儿。”语罢,顿了顿续道“芦笙的笙。”
笙儿杜渝心下琢磨,这似乎并非大郎一辈行字,却陡然想起,大郎的生母,是唤作笙娘。
“笙儿”李依默默念了几遍,才弯腰扶着他起来。
笙儿眉眼间确有杜漓的影子,足以让李依失神了片刻。她似乎有些犹豫,只拿左手按在笙儿发顶,语调极慢,道“从今日起,你便是本宫的庶子。你既无名,本宫便为你取名平笙。”
“既纪念你的生母,也望你一生平安。莫要像你父亲天不假年。”她冰雪聪明,只从乳名便知晓杜平笙的来历,却敞开了告诉他,让他不能忘却是谁冒着生命危险,带他来到这个五光十色的人间道。
杜渝望着李依平淡的眸子,心中繁复一时尽数涌上。她好奇,在李依波澜不惊的表面下,会否真如古镜一般深沉又或者,在深沉难至的湖底,亦会潜流汹涌
杜平笙不过是个稚嫩童子,懵懂记下了今后见着李依要唤母亲,将将认个眼熟,便被崔氏唤来奶娘带了下去。
今后他便要搬回虞公府里生活。随着年岁渐长,他会知晓今日所唤的母亲,是大唐帝国尊贵无双的洛川长公主。他也会疑虑,这位尊贵的女子对他的存在以一种完全平和的心态面对,其中难道没有对父亲的失望但在数十年的生活中,在所有的会面中,她都是清冷寡淡的。
隔着岁月流逝,他或许窥测到那双沉静眼眸后,究竟是什么。
亦或,不过是终其一生,沉沦纠结着。
厅上静极了,杜渝几次三番想开口,但见一个李依垂眸品茶,一个崔氏侧靠凭几,自斟了牛乳,亦是一派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