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今夜见他那份言辞恳切的赐告书,埋在案台后半晌没说话,但最后还是大手一挥,准了他的病假,脸上瞧不出是不是动了怒。
姬云崖脾气直来直往,从不揣摩圣意,他在阶下恭顺地磕头,喊着谢皇上恩典就想离开,谁知还没来得及退出去,那位喜怒不形于色的天下之主就深深叹了一口气道,“爱卿若是不舒坦,就去太液池吹吹风,想想今后该如何。”
他很糊涂,怎么近日这许多人都让他清醒清醒
但圣意终究不可违,姬云崖稀里糊涂地颔首称是,借着宫中为迎上元亮起的灯火,一个人默默地沿着长阶而下,行至瑰丽的太液池边奉旨吹风。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脸丧气的杨雅贺,金贵的小公子竟也和他这个落魄庸官一道吹风,二人相视相叹,站在那里遥望池上的亭台水榭。
远处高阁中传来仕女的笑声和乐声,粼粼的水面映着人间灯火重重的盛景,那些模糊的彩色光影被引吭高歌的白鹭掠过,刀一样的利爪割开那些画面,荡起圈圈涟漪,却又在眨眼间融合复原。
“人间苦闷,还好有姬兄作陪。”杨雅贺苦涩一笑,眉眼里尽是沧桑,“我又被我那位姑母说教了半天。”
姬云崖默然在他身边站定,他知道杨雅贺的姑母杨昭仪是阖宫闻名的絮叨,今天宫里养的花折了,要拉住宫人絮叨絮叨,明天罗裙脏了,又要拉住人掰扯掰扯,要说养成这种脾气都怪杨家。
凤翔杨氏一向很轴,一心想稳住宗族高位,光有个丞相还不够,非得后宫也有人,于是杨昭仪年纪很小便被送进了宫,并被要求当个贤德妃子,好为杨氏光宗耀祖。
可在她之前另一个杨家已经出了个把大唐搅得乱七八糟的贵妃了,以至于提到杨氏,人人都会瑟瑟发抖地想起那个马嵬坡上凋零的绝世红颜。
故杨昭仪自进宫来每日都过得很惶恐,不敢争不敢抢,越发婆婆妈妈,对每个人都关心的有些过了头。
其中以杨雅贺尤为甚。
杨昭仪深知自己是指望不上了,便把所有希望托在这个族弟身上,如今抚江侯之子回朝,听说当年那个拖着鼻涕的柳小侯如今长成了威风凛凛的柳将军,难免要赶着压杨家一层风头,于是她便坐不住了。
午时便宣了杨雅贺进宫,拉着他絮叨一下午,也把杨雅贺那张白生生的脸絮叨成了蜡黄。
“翻来覆去无非就是那几套说辞,我姐姐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杨家后世荣光就指望我了,至于那个柳靖瑜将来定然世袭承他爹的侯位,可我若还是个小小的巡官,难免要被柳家瞧不起,要知道以前柳家可是依附杨家的。”
杨雅贺叹气,“我便同她道官职总是会升的,况且如今抚江侯正当壮年,柳家那小子不晓得要顶着小侯爷这个名头多少年,有什么可担心的她就说我目光短浅。”
姬云崖不语,望着池心岛跟着叹气。
杨雅贺一脸落寞,又道,“我改口说那我干脆与柳靖瑜交好,这样想必他也不好意思瞧不起我,再着说,按年龄他还得喊我一声兄长,横竖我吃不了亏,这总行了吧结果她又哭着骂我没骨气,当对头也不行,当朋友也不行,有时候这女人家是真的是很难懂。”
姬云崖想到坊间各种昌荣巷轶事,忍不住摇头,“你和小柳将军到底是一起长大的,总不会真的见面就开打罢。”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儿,相互嫉妒罢了。”
杨雅贺露出往事不值一提的酸秀才模样,哼道,“当年他就会舞刀弄枪,成天笑话我是书呆子,闷锅子,到头来还不是抄我的功课,陪着脸夸我的学问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