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情景, 对徐大船来说份外熟悉, 通州码头每日也是这样,匆匆挤着似饿了一整天的鹅子的挑夫,躬身如沟里瘦鼠似的掮子,揣手东张西望贼眉流眼的混子,小心翼翼的生客, 很不好亲近的商家管事, 遮着头面的妇人,倚船弄笑的船姐儿夹着船浆划水的哗啦声, 叫骂声, 调笑声, 言语粗鄙也罢,正经也罢, 依着这地方活命的人,全不讲究。
江畔不远处起了一溜的竹楼或石头房, 经年累月被江风水气浸润, 都漫上了黑色的霉烟色, 或是旧苔痕,或是烟气浸透了,总之,灰灰黑黑的,门帘子也脏的看不出颜色,只随风翻飞着。
这一带只有两处酒馆,门前悬了酒旗,酒旗大多旧破了,不过还留着清晰的记印。蜀中粮食不多,能拿来酿酒的更少,有这官府打了记印的酒旗子,才容允他家用粮食酿酒并做买卖。这一张旗子的份量,与家里的田地一样,都是祖辈几代人积攒了无数银钱才换来的。
徐大船也爱吃酒,不过他知道分寸,喝大了容易耽误事,只闲着无事的时候才来酒家打二两烧白,叫一碟干鱼鲊,炸豆子,坐酒馆里享受一回,也顺便听些消息。
他是身上有职责的人,刚来码头时名头不显,四下里摸索的很费了些心思,先与挑夫们熟识,再与掮子们相熟,接着又接近漕头,和漕头们也惯熟了,他们才允他上船去揽活儿。
只他的目的又不是揽活儿,但走到这一步了,再揽几场活儿也不是难事,横竖他跟挑夫们也惯熟了,吃两成回扣,再将活儿发下去,多的是人听他的招呼。
这两成也不能尽他取了,得留一成给漕头,余下一成,再与别的掮子分了。漕上的拿钱,那是光明正大,规则就这样,两利的事么。分给掮子们的钱,可不能直白的说,更不能直白的给,花钱么,也有花钱的规矩,给的直白,就是得罪人了。
所以,这沿江一带的食馆酒馆就是个极好的地方,拿了钱,叮叮当当一数,就扔给岸边眼巴巴等活儿的小子手上,吩咐一声“今儿这钱,请大家伙吃饭,你去吕家订两坛烧酒,再让曹老二宰两只鸡,捞一锅干饭。”
小子欢天喜地的拿钱去了,今儿这一趟,便是不挣钱,也能挣顿肉汤干饭。
这几乎成了定例,只要他得了钱,总少不了大家伙一顿吃头,便有许多排挤他的人,吃了他两顿好饭,也得念他一句情。
这么着见天儿舍财大方,他一个外来口音的人总算在码头上站住了脚跟,有了名头。
到后来,整顿漕头时,徐大船的身份才正式过了明路,码头上一众这才知道原来他是官老爷手下的人哦。
有了身份,行事就方便多了,漕上的大小事情,他要过问,就没人敢拦着他,毕竟,码头上斩杀的那十几个人留下的血还没洗掉呢。
再后来,就间接的做了漕头的督察使,监查往来商船和商人,征了徐大人的同意,从衙里调了一个书笔吏,对南浦的商队商号进行登记,再细细调查,寻一两个可靠的商号荐与州衙。
他所善长皆江湖之事,前面如何钻营,只要能俯的下身段儿,舍得了钱财,原也不算艰难,南浦终是一个小地方,码头上的情况比通州码头简单多了,水浅,搅几下也就看到底儿了。往后头,身上有了职务,这才觉出难处了,他虽见识多,奈何不认几个字,公务之流程如何,一概不通,不得已,只得回去请大人们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