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宁二年,春。
郑太医来往于慈宁宫、太医院之间,那些纷繁的议论起初在入内内侍省传了一阵子,甚嚣尘上,几乎要突破宫禁,渗透到官员们的耳朵里,但随后,又不知是谁的手笔,这些声音一夜之间顷刻消失,去得无影无踪。
有心人揣摩时,大多会将之归类于皇后娘娘的令旨,王皇后清高矜傲,对口舌之祸向来治理严苛,不容妄议。但在都知太监宣靖云眼中,这是终于从政务围绕中抽出身的董太后,对待她身边这位年轻人的第一次爱护。
得益于这样的爱护,郑玉衡暂时还无须跟自己本就裂隙丛生的家族,再来一次割肉断骨的“兵戎相见”。
董灵鹫在分出手做了这件事后,也如愿在春末时,收到了来自甘州的军报。除了军报以外,还有许多战功赫赫的老将秉笔问安。
在很多事上,在他们并不敏感的政治嗅觉中,信任太后娘娘,比信任那位新帝更加理所当然。
明德帝在位的十几年中,她不曾避政,在孟臻缠绵病榻的几年,董灵鹫更是手持朱批,代下圣旨,她的年资、身份、卓识,足以让人常常忽略她的性别,将其视为这个王朝的另一个主人,而不只是内宫的主人。
董灵鹫看这些军报时,都知太监宣靖云正跪于阶下,为自己麾下的内侍办事不利而请罪。她把人晾在那儿半个时辰,险些忘了,还是宣靖云频频向她身侧的小郑太医求助,她才搁笔。
太后眼神扫来,宣都知立即跪得笔直,脸庞上呈现出一种习惯成自然的谦卑。
董灵鹫笑了一声,问“你看他做什么”
宣靖云总不能说,满屋子里,只有不谙世事的小郑太医最好骗、最心软、而近来又受您的宠爱吧他道“奴婢心中暗暗央求着娘娘,又不敢直视您,视线飘忽,才搅扰了郑太医。”
郑玉衡正在翻为太后侍药的记录,茫然抬眼,移目看去,还没问“怎么了”,董灵鹫便道“你瞧,你就是将双眼抛掷下来,滚到他面前,小公子能看见什么他哪里能领会你的意思,这木头脑袋、鱼眼珠子,岂是一日两日”
郑玉衡一愣,旁边的女官们已然面带微笑,掩唇低首了,在她们掩饰得并不完全的笑意和宣都知的窘迫脸色下,就是真木头也能明了这其中的调侃打趣。
郑玉衡捧着记录的案卷,手指来回摩挲着纸面,低声道“太后娘娘”
他如今也敢稍作抗议,将她当成一位地位尊贵的友人,在进退上保持着合宜而不疏离的分寸。
而在那件披风之后,再也没有发生过蕴藏着绮思柔影、令人揣摩的事情,董灵鹫对他,只是纯粹得关怀照顾,夹杂着一丝与生俱来的恩深威重。
董灵鹫道“好,哀家怎么能说你你将这墨研坏了,还要费我的笔。”
这是说郑玉衡侍墨不周,耽搁御笔。小太医在宫中度日良久,白日里一半在太医院中,一半便在慈宁宫,女官们各司其职,偶逢往来旨意密切,身为殿中一等摆设品的郑玉衡便会起身帮忙,添茶点香、洗笔侍墨,并不觉得做这些宫闱琐事有什么辱没身份的。
在太医院供职,几乎不算是入仕,但也要口称大人、以文官士大夫之礼相待。而他们也大多极力向文官阶层靠拢,以提高身份,表明与宫中的奴婢有别。所以他肯主动帮忙、亲手经营这些细枝末节,对于女官们来说,几乎称得上是一件奇事。
董灵鹫只是旁观,不曾点评,也没有阻止。直到小太医一心二用,为探查她碗底的药末余香,耽搁了手中那块名墨,批复宫中案卷的董灵鹫才敲打他的手背,在上面留下一道淡红的痕。
为此,郑玉衡一连数日没有再挽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