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扫过去一眼,郑玉衡立即垂下眼睛,可他耳垂已经绯红,指骨攥得很紧,迸出一声声脆响,话语随着紧张的心跳,一直顶到喉咙里。
他受宠若惊,亲眼看着那双养尊处优的手离开领口、离开系带的前襟。
董太后说“好了,哀家命人送你回去。”
郑玉衡一夜没怎么喝水,至此刻才觉得口干得厉害,几乎影响到了他清澈低柔的音调,让他的声音变得微微沙哑“娘娘一定去休息吗”
董灵鹫说“一定。”
小太医便骤然放心,合掌躬身,又端正地行了一礼,才按着披风的边角,随内廷女官离去。
那只猫终于逃脱了坏人的魔爪,连连蹭着太后娘娘华贵的衣角。董灵鹫却没安慰它,而是命人去妆更衣,步入寝殿。
沉重的珠玉环佩尽皆卸下,瑞雪服侍她睡下,正待吹了灯烛,在屏风外忽传来门响,夜中细密的雨声飘摇而来,吹进屏风上的山海靖平图上。
月华昏暗,一个内侍省眼熟的少监跪在地上,在屏风外双手呈着什么东西,出声禀告道“甘州剿匪受阻,神武军耿哲将军请慈宁宫娘娘示下。”
殿门口的女官斥道“娘娘睡下了,外面那些混账怎么放你进来”
内侍少监衣冠湿润,哆哆嗦嗦地道“求娘娘”
瑞雪从帷幕中拨出,抬手令诸人噤声,然而门扉未关,雨声密而延绵,仿佛慢慢大了起来。从最深最深的重重纱帐内,传来太后的声音。
“拿来我看。”
她有时不会自称“哀家”,但往往在这个时候,她最为怀念那个埋在土里的先皇帝。
瑞雪连忙上前,接过信报递入屏风内。
董灵鹫散发素衣,借着女官暂时点起的一盏小烛,除去混着羽毛的封泥,一边看过去,一边问“皇帝那里知道了吗”
传信的内侍诺诺道“军中只说请娘娘的示下,内侍省许都知也说先递送慈宁宫。”
董灵鹫看了一半,道“誊写一份给皇帝送去。”
她不再看下去,闭眼躺回卧榻上,将信中未湿的余纸盖在眼前,口述道“不许让耿哲动用火器、不许占用平民一粮一田,让横州团练使协助神武军,可劝降的水贼营寨,以劝降为要,不许招安,三劝不降者,杀。”
瑞雪将此一一记下,重复一遍,叫了好几个得力女官共同拟旨,让她们务必协同内侍省送入中书门下。此旨得太后宝印、由参知政事阅览后,即可发还甘州至于皇帝的意见,按照现下各方的共识,可以事后再填补这道程序。
夜中风雨突至,原本宁静的宫殿楼宇变得忙碌起来,前后人来人往的声音持续了很久。董灵鹫指点诸人后,侧过身,没入锦被的绸面当中。
在孟臻没有死的时候,每逢这个时刻,遇到非要夜入内廷不可的急事,她那个相处了十几年的皇帝陛下,就会从卧榻间披衣而起,挑起灯烛,跟诸人悄声说,不必吵醒皇后。
孟臻不是一个她属意的男人,但确实是一位治国理政的贤帝。
他上董家府邸、跟老太师提亲礼聘时,满目星华,躬身摆出十成十的诚意,求聘董家女郎。而后入主东宫、登位九五,悠悠十数年,董灵鹫都记得他那双明灿如星的眼,她隔着屏风聆听,听到孟臻说“我永远将她当作身边最尊贵的女子。”
于是明德帝的一生中,董家女郎都是他身边最尊贵的那位。是太子妃、是皇后、是他储君的亲生母亲,两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甚至共议朝政、共参案卷,寝食不离。但到明德帝临终时,他才敢私语叩问,夫妻二十载,梓潼可曾对朕恋慕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