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玉衡望见他唇边的笑意,在心里无声叹气黄鼠狼给鸡拜年,看着笑里藏刀的,这个最坦诚最单纯的皇帝陛下,理政久了怎么也玩起这套来了。
就跟董灵鹫不喜欢过于繁乱的规矩、却自有法度一样,小郑太医也不喜欢假笑应酬打官腔,但他明白世情道理,非要用的时候,也并不生涩,于是不卑不亢地回复“承蒙陛下和太后娘娘关怀,臣身体无恙,没什么值得挂在嘴边的伤。”
孟诚又道“那好,朕看见你回来,心里也放松了。是记太医院郑玉衡一功呢,还是记户部承务郎郑钧之一功”
“臣”
“这里哪有户部的人。”董灵鹫淡淡道,“他是替哀家出京寻药去了,碰见押送北肃人回来,凑巧一起进京。”
太后开口,孟诚就不好在这件事上扯着他不放了,咳了两声,道“是,儿臣记错了。”
董灵鹫看完了奏章,跟孟诚从这纸上的事,一直谈到六太子在京中的事情,虽然说是比照宗亲软禁起来,但想来不日就要有北肃使者为议和而觐见,那院子其实也住不了多久。
皇帝没去见他,以孟诚的身份,过去有失尊贵了,但他又实在想看一看这个北疆之外、偏僻冰雪之地的继承人,便询问母后,是否要传召他一见。
董灵鹫看完这些,不再管笔墨事,随即摘了护甲净手,换到第二条帕子擦拭时,从容不迫道“你是君,他是臣,虽分属两国,他仅是储君,仍有天地君臣之别这不是我要说的,这是天底下大多数人这么想的,你要是去理会他,无论是召见、还是前往,都不太好。”
孟诚沉思片刻。
“哀家知道你在想什么。”董灵鹫慢条斯理地阐述,“你虽然是大国之君,可从小锦衣华服、玉粒金莼,是倾天下之力供养而成的太子,先皇帝驾崩之前,没让你经受过太多的苦,所以登基以来,面临五湖四海、茫然失措,瞻前顾后,总疑心自己做得不够好,所以信心不足如今听闻只知骑射御马的蛮荒北国,竟然养出能掌兵弄权、代父亲征的储君,心里不满”
知子莫若母。孟诚这点心思被她戳中个九成九,无奈想着恐怕这辈子都翻不出母后的掌心了,旋即应答“母后英明,只唯有一点,儿臣并非不满,而是正要因这个请教他。”
“他是败者,请教他什么”董灵鹫注视着对方的脸,似乎对他接下来的回答很有一番考量。
“朱里阿力台虽然是败者,却不是败给我,而是败给耿大将军、败给兵部诸位大人、败给母后您,儿臣不过是各方当中的润滑之物,是将丝线织成绸缎的织机而已,本身空落落地摆在那儿,并没什么效益。”
孟诚捋了捋话头,双眸清明,恳切真诚。
“所以于儿臣而言,他并非败者,反而此人的才智谋略、勇毅胆气,让儿臣望之不如。今朝是他为我大殷的阶下囚,若是有一日说句我不该说的话,若有一日母后松手不管了,或是没有您镇压着了,倘或十年二十年不败,也终有败的时候,介时儿臣、儿臣的孩子,又是谁人的阶下囚呢”
他这番话情真意切,居然带了深沉的悔悟思索之心。董灵鹫闻言,缓慢颔首,轻轻地揉捏着微酸的指节,微笑不语。
郑玉衡的重点却抓得很是准确孟诚的孩子谁的皇后的
他又一联想孟诚对别的妃嫔的态度,觉得以小皇帝的脾气,别的嫔御所生的孩子,于他而言,恐怕都没法让他这么精打细算、仔细地为之筹划学习。
等一下,他都有孩子了檀娘要做皇祖母了
郑玉衡悚然一惊,望了望太后娘娘风华绝代皎如月轮的姿容品貌,喉结微动,总觉得有点儿不得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