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祖母已经这样老了。
她鬓发银白,脸颊没了往日的富态红润,躺在榻上都看不出身形起伏的轮廓。这个中年丧夫又丧子的强悍妇人,捱过半生风霜,以一己之力撑起偌大的唐公府,却倒在了年迈体衰的诅咒之下。
有时候,被迫长大只是一夜之间的事。
老太太病了,府中诸多大事都压在了唐不离肩上,焦头烂额。
她也是自己掌事了才明白,唐公府没有实权,维持府中上下庞大的开销实属不易。
偏生她不懂事,就连养一个抄书的书生都恨不能一掷千金。
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生平第一次有了害怕的东西,她害怕祖母和梦里一样会撒手离去。
“乖孙,这几日苦了你了。”
唐老太太轻抚着孙女的脸颊,虚弱叹道,“自你祖父大去,我独自一人将你父亲拉扯大,看着他入朝为官、娶妻生女。后来你父亲病逝,儿媳也随着去了,我又将你拉扯大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来得及给你定门好亲事,风风光光看着我的孙儿出嫁。”
祖母的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苦涩的药香萦绕,酸涩了唐不离的鼻根。
“祖母松龄鹤寿,不会有事的。”
唐不离搅着汤药,涩声道,“只要祖母能好起来,抄多少书、多少经文我都愿意,再不弄虚贪玩。”
“好孩子,有你这句话祖母就放心了。”
老太太目露慈爱,慢慢地道,“你比不得那些有父母兄弟撑腰的官宦子弟,以后切记要安分守己,再不可和外男任性胡闹,授人以柄明白么”
唐不离知道老太太是听说了周蕴卿的存在,故而出言提醒。
她心中酸涩,用力地点点头“孙儿明白。”
老太君生病,府中捉襟见肘。唐不离打算留下那些忠厚老实的仆从,其他下人能遣散则遣散。
其中,自然有周蕴卿。
七夕鹊桥相会,传闻这日将心愿写在天灯上,便可顺着银河传达上苍。
唐不离于望仙楼设宴,邀请了虞家兄妹一同放天灯祈福。
她将周蕴卿也带了过去,一则写一百盏祈愿灯需要大量人力,二则今日过后,她就不能再资助周蕴卿了,算是告个别。
画桥之上,唐不离执着火烛,将写好的天灯一盏一盏点燃。
每点一盏,她便在心中祈愿祖母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起风了,来不及点燃的天灯被吹得满地翻滚,手忙脚乱间,忽见一双指节修长的手从身后伸来,替她拢住了险些熄灭的火烛。
周蕴卿什么话也没说,捡起地上吹落的天灯,递给她点燃。
两人无声配合,天灯如萤火飞向天际,汇成橙色的光河。
“周蕴卿。”
唐不离还是开了口,抠着雕栏的边沿道,“我以后不能留你抄书了。”
周蕴卿转过头看她,似乎不解。
风吹动他泛白的衣袍,仿佛下一刻就要乘风飞去。
“反正反正你不喜欢我弄虚作假,我也不喜欢受人管束,不若好聚好散。”
唐不离一口气说完,不知为何,没敢看周蕴卿的眼睛。
她骄傲惯了,直到此刻也不愿承认自己捉襟见肘的落魄。
她很想再说点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第二日,唐不离置办了笔墨纸砚并一套古籍,连同碎银仔细包装好了,去给周蕴卿送行。
干净的房舍中翰墨飘香,周蕴卿背对着她,如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