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遇见了她,在她被一箭穿身、渐渐冰冷的时候,他被激愤和失落填满膺肺,但这是因为她对他和常人不同,所以她自然是特别的。
但眼前的阿姜,她并没有什么特别,也说不上待他很好,但当她将死的时候,云不期心中依然升起了奇怪的感觉。
这种感觉并不激烈,像是咬了一口未熟的果子,舌底所尝到的那种酸胀和苦涩。
在他想明白这情绪前,黑猫跳上了泥炕,走到阿姜身旁,卧下身来,用耳朵蹭了蹭她的手。
“你还不走么”
阿姜没有睁开眼睛,却已经感觉到靠近的温度。她低声抱怨着,却忍不住轻柔地抚摸着手边的毛团。
“我陪你最后一程。”黑猫依偎着这渐渐虚弱的女子,“阿姜,别怕,这样你就不冷了。”
云不期走到她身边,并没有伸手触碰她,只是开口说道“我替你报仇。”
他问“你想杀的那个人,后来去了哪”
“我男人那个下作货色,他早就进了轮回啦。”阿姜似乎是想要笑,却只能从喉咙里发出漏风似的抽泣声,“他们从峡谷小路逃走的当夜,江水改道,倒灌进峡谷中死得好,真是死得好。”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阿姜的声音再也没有响起来,她的呼吸一点点平缓,一点点消解,最终消失在了这小屋里。
“阿姜死了。”
叶鸢轻声说。
他们在小河道里找到了阿姜所说的船,那时江水已经涨得很高,船几乎快被打翻,他们费了很大力气收起泊船的长绳,乘上船去。
水实在很急,他们的船被浪头一路推向江面。等到他们好不容易稳下船身,划向正确的航道时,再回头看那座村落,才发现已经驶出很远了。
他们望着潮水漫过那条山路,盖过低矮的茅屋,卷走曾为他们挡过风雨的茅顶或瓦檐,到最后,视野中只剩下了水,那座村子,那间小屋,那个跛脚的农家女,一切都在潮水中倾覆。
那种奇异的感觉又浮现在云不期心中。
此时,他听见叶鸢的声音。
她说“我觉得有些难过。”
似乎有一根针随着这句话绵绵地扎进了他的心脏,过了好一会,云不期才开口说话。
“这就是难过么”男孩问黑猫,“为什么人会感到难过呢”
“人有时为自己难过,比如箭刺进我的胸口,我觉得疼,就会为自己难过而在另一些时候,我们为他人难过。”她说,“比如现在,我为阿姜的死感到难过。”
男孩把手放在胸前,他的身上不曾受伤,心脏在胸腔中好好地跳动着,并没有一道缝隙让它不小心敞露在风中,但这难过偏偏不知从何而来,在他的心中搅动着。
他从没有像此刻这样深深地体会到自己是个人类。
当他是龙的时候,只要把逆鳞藏在喉咙下,就不惧狂风巨浪和刀枪斧钺,但此刻他却好像赤身站在旷野中,不知道如何去抵御人间的风刀霜剑。
“这世上的事。”他又问道,“总是如此令人难过吗”
黑猫歪着脑袋思索半晌,然后点了点头“也许是吧,这世上令人难过的事,我实在是数也数不清不过,世上绝不会只有令人难过的事。”
她又想了想,接着说道“若你一直觉得难过的话,也有两种可能,其中一种是因为你将要成人每个人都是要经历难过才能长大的。”
男孩若有所思“就像蜕皮那样”
听到他的比喻,叶鸢忍不住笑起来“对,就像蜕皮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