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地虎学政治与社会的时候,尽管动力十足,但经常会觉得和看天书一样,完全不明白书里在说什么。但当时的不解,是不明白为何买活军会看重这些完全是虚构的东西,根本想象不到这些理论如何落地了来统治人民,不像是儒家论语、春秋,夹杂了很多做人治国的道理,有时候看着也觉得有收获。政治与社会不但难懂,而且和理论以外的世界似乎丝毫关系都没有。
而他此刻的迷糊,便完全是另外一种别扭了,于大郎所说的世界,是郑地虎完全无法想象的,就像是于大郎说鱼能在天上飞,雨是倒着下的一样。一个人的什么权利都完全归属于自己
“哪怕是蛮子都不这样。”郑地虎大声说,“哪怕是吕宋岛上的蛮子,那都是有人管的,得听爹娘,听族里的话”
“蛮子所处的社会阶段肯定比我们更原始。”于大郎耐心地说,“而这种权利完全还归个人的做法,一定属于下一个更进步的社会阶段我想,在将来有一天,一个人做什么事,或许是完全自由的,一个人可以决定自己和谁成亲,从事什么工作,在哪里生活,这将会成为一件最自然的事情不再会有谁能来决定他的人生,就像是现在咱们这些买活军的活死人,六姐的奴隶所能享受的自由一样。只是我们的头顶不再需要六姐来占着这个虚名分了。”
这种生活似乎比天舟大船还要离奇,在郑地虎心中,叛逆朝廷都没有叛逆家族的罪过大,生长在这样紧密家族中从小长大,他根本无从想象那种自由的生活会是怎么样,也根本不知道这么做有什么好处,“为何这对统治有什么好处”
“虎将军不是一直很好奇为何新泉县开荒的速度这样快,成果还这样昭著吗”
“你是说”
“就像是农民伺候自己的地,总比那些麦客精心一样,权利归还到个人之后,大家对自己的生活自然也会比从前更有热情,更负责。”于大郎由衷地说,“在我看来,这也是解除剥削,解除了家族和父母对于个人的剥削,那么理所当然,个人也会焕发出完全不同的面貌来喽。”
“怎么能说父母对个人是剥削呢”郑地虎几乎要勃然大怒了,如果不是他一向敬重于大郎,虎哥是恨不得一巴掌扫过去的,他虽然是个粗人,而且和自己的父亲处得也不怎么样,但还是一向很尊重孝亲的传统,并认为这是一种美德。“父母之恩,永世难偿,父母与我们是恩义啊难道你没有父母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于大郎已经不止和一个老师争辩过这个问题了,他并不会因为郑地虎的反驳而生气,也深知靠言语是决计争不出个结果来的连六姐都觉得靠说的没用,小小的于大郎难道还想做得比她好吗
因此,他也不会气馁,只是笑着说,“但六姐确实是这么做的,在我来看,活死人的精髓,正是这一点,将权利回归于个人,将死人点化复活。所有一切精细统治的核心基础,均在于此,虎将军若是想要吸纳了此中的精髓,将来在自家的地盘上如法炮制,做出一样亮眼的政绩,我想,这一点不妨记在心中,仔细参悟。”
“这不行”郑地虎已经是个父亲了,他想不到自己怎么可能放任自己的孩子孤身一人去外头闯荡,去自把自为,他对于孩子的爱是毫无保留的难道这还不能带来毫无保留的占有吗儿大不由娘,那也只是在一些小事上而已,真正的大事哪有由着孩子胡闹的道理,尽管他自己的妻子,也是郑地虎自己选的,但不还是请大哥出面
郑地虎以为,自由是有限度的,个人和家族紧密的联系,以及,用于大郎的说法来讲,非常古怪的,个人有一部分被家族占有的情况,那才是天经地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