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太太没放大声, 但这几个字就像是从牙齿里头一点点挤出来的, 她手里拿着竿子,仰头望着房顶,眼里头直冒火星子。
“娘, 你你放下棍子, 答应不追究这事,我就下去”
已经闹到这个份上了,高溪午破罐破摔, 一手艰难地把住房脊, 艰难地半探着身子。
大有不答应就住在房顶一辈子的气势。
高太太气得头晕目眩,呼气吸气呼气吸气好半天平复了自己的情绪,转头对着池小秋道“小秋姑娘”
池小秋很是机灵, 万幸这会错着饭点, 后院都还没开席面,能让高太太不放心看见这家丑的也只有她这个外人了。
她立刻拿出晚辈伶俐乖巧的态度“太太放心, 我昨天吹了风, 这会鼻子塞耳朵聋眼睛花,什么也没听见瞧见。”
“这有什么, ”高太太微笑道“既他爱趴着,趴着便是。听说贵店近日新出了消寒锅子,汤甚好,不知可否叨扰一顿”
高太太如今已成为池小秋错季新鲜食材的最佳来源,这两三年来一路照顾,池小秋都记在心里, 忙点头“是该我请太太吃的,哪有叨扰。”
“诶你年轻姑娘,支应这么一个店门哪里容易,怎么能让你破费,”高太太不等池小秋摇头,便往上一指道“不如就把我这儿子押在这里罢,他既爱在这瓦当上坐着,便立个牌子,凡来吃宴席的权当看个戏耍,倒是个风景。”
高太太走了两步,寻着对面亭榭,自己安然坐下“到时,设在这儿的席面还能再长上几两银。”
本想等人把他请出去的高溪午傻了眼。
池小秋眨巴眨巴眼睛,决定不掺和他们家事。她招呼人去拿新打出的锅子,这铜锅里外两圈,被磨得锃亮,下面开火闭火都便宜,提梁活动自如,是钟应忱专画了样子给人做的。
里面是山鸡汤,外面是羊肉汤。厨下的人早将高太太今日使人送来的新鲜菜都洗净了送过来,豆腐青菜鱼糕鱼片摆了一桌子,高太太原只是随口说一句,见池小秋竟备得这样周全,自己倒有些脸红。
“我回头再打发人给你送上几筐子来,不然这可真是带了菜来专到你这来吃堂食的”
池小秋也不推辞,一边笑弯弯道“多谢太太”,左手一转,拿出只刚斩好的羊腿。
“太太方才送来的羊,现杀了煮锅子,正好吃。”
高太太喘了两口气的空当,池小秋便已将羊腿上的肉变成了澄光纸一样薄的肉片,攒成花一般的形状摆在盘中。
十一月的天,坐在瓦上,在半高的地方迎着寒风的吹拂,还要接受着底下锅子香气的摧残,高溪午觉得自己太过命苦。
高太太原本有意要让他吃吃苦头,不想池小秋这锅子的汤做得着实鲜美,听她一边吃一边说,竟将高溪午忘在一边。
孤独的高溪午往下望着,望着滑嫩微弹的豆腐一块块拨进锅里,在羊肉锅里煮了半日,捞上来慢慢消失在在座人的唇齿之间望着嫩红夹着雪白纹理的鲜羊肉,迅速在汤锅里面打了卷,漏勺一捞,满满盛出来,可以想象脆韧口感望着豌豆苗葱绿,不过在锅里打了会儿转,就能直接吃掉了,正好中和一下肉的味道。
池小秋看高太太火气消得差不多,一边给他递眼色,一边旁敲侧击“太太,坐这儿可冷要不要加个手炉”
高太太刚一摇头,忽然想起了屋顶的儿子。
高溪午觑着空,掐着自己的手,把“识时务者为俊杰”几个字念了几遍,呲溜从树上滑了下来。
“娘”
高太太这会吃得舒心,也不想再去掂竿子,眼皮不抬道“继续趴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