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一夜轻省, 反倒睡不着了,她糟心的儿子没来,夜里身边却多了个人。
人就睡在对着炕的矮塌上, 只要她有一点点动静,那个叫一月的丫头便起来问“老太太可要起夜”
老太太又是窘迫,又是不好意思, 后半夜高低她忍耐不住, 就起了。
她才坐起来, 那一月就机灵的去提了恭桶, 多半辈子了, 老太太都没在旁人的耳朵边尿过,如此, 便一泡利落的, 她断断续续, 沥沥啦啦的分了五次,反倒给人家丫头添了麻烦。
这就是有钱人的生活这可太难受了, 上刑具一般的难受啊
又一大早, 一月值夜完了回去, 老太太松了一口气,刚迷糊着便听到那叫二月的来跟她说,四老爷要出远门, 在外面等着跟老太太辞行呢。
老太太迷迷瞪瞪坐起, 想按照从前的样子蓬头垢面的出去, 又怕人家新来的丫头婆子看了笑话,可是不出去啊就算了就这么着吧
她无奈的点头说“叫他进来吧”
却又心道,从此我叫我儿子进家,也要过二遍手了这便是享福了么
没多久,陈四牛头戴乌纱帽,穿着他青绿色官老爷的锦袍就进了屋。
老太太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儿子,觉着儿子又是精神,又是可恶可恨便不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他。
陈四牛要出远门,便预备跪下给老太太磕头。
站在一边伺候的二月动作利落的给他摆了个垫子,摆好就一声不吭的站在面缸那边,双手低垂,脑袋也低垂,安静的像个塑面捏的泥人儿。
陈四牛自然知道,侄儿给老太太一个院子,就拨了专门的小厮赶车,又拨了一个做针线的婆子,还给了四个贴身伺候的丫头。
他给不起,就假装不知道,跟没看见一般的磕完头就爬起来,坐在炕沿对老太太说“娘儿子接了工部的差事,做了大所正,要出远门呢”
他说完,安静的等着自己母亲如从前一般,问他去哪儿,身上的盘缠可宽敞带的衣裳可够
老太太困的不成,心里悸的很,就想赶紧补觉,如此老太太就不在意的说“去吧”
陈四牛当下就楞了,他难以置信的看看老太太穿着的雪白里衣,又看看老太太那双已经养的没有一丝裂纹的手,虽仍然青筋凸起,可这就是一双富贵手了,如此,便看不上自己这个穷儿子了么
他心里忽然有些难受,便语气颤抖的说“娘”
老太太就觉着这个儿子越来越不成了,从前好歹还会说个人话,他现在总让自己猜心思作甚
娘娘娘自己还没死呢
她一点都不想猜心思,就痛快的一摆手“你不是有事儿走吧”
赶紧走吧她困的狠了。
陈四牛无奈,便道“娘,儿子这一去又得十天半月,兰香那边又怀着身孕,就劳烦”
本来很困的老太太,眼睛忽然就闪出一丝寒光,她讥讽的对陈四牛道“儿呀你娘都要七十了,顾不动了咱个人顾个人,我也是在你侄儿屋檐下讨一口剩饭吃。
我呢不指望你多孝顺我,你就是有个金山银山那也是你的,我不花你的啊四牛啊,我不是跟你说了么我在人间只要有这一口气儿,我就不认她这个媳妇儿,我还照顾她你回去问问她,我照顾她,她敢受么”
陈四牛满面委屈难受的哀求“娘都是一家人,您何苦这样为难她”
老太太轻咳一下,觉着口有些干,还没说话,一边的二月便立刻从包了草布的壶墩儿里,倒出一碗不冷不热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