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了一半,他不敢再往上爬了,也没有力气原路返回,只吸附在悬崖半空啜泣,哀求仇剑救他下去。
“上来,我就在这等着。”仇剑没有动,于悬崖顶峰冷冷地俯视他。
又过了三刻钟,谢霁实在支撑不住了,手一松从悬崖半空摔了下去,跌进了下方结冰的小河里。他胸腹处被嶙峋横生的石头划破,留下了人生中的第一抹伤痕。
当时伤有多重、有多痛,谢霁已然忘却了,只记得天黑了,路上没有灯火,他高烧不退,那个冷酷的男人抱着他跑了十多里山路去了镇上,大晚上敲开了药铺的门,将一袋带着暗沉血迹的碎银扔在柜台上,急促地命令那老大夫“救活他”
仇剑将他抱得很紧,冷硬如鹰隼的眉目中第一次出现类似焦急的神色。
谢霁烧得两颊通红,看见仇剑铁青的下巴和急促起伏的胸膛,恍惚间竟然尝到了类似父爱的错觉,只觉得师父是那般高大。
但谢霁伤一好,仇剑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漠,继续逼着他爬悬崖。
第二处伤,发生在十岁那年。
从谢霁七岁起,仇剑便花重金请了镇上一位德高望重的老秀才为他启蒙。因为每次来村里教学都要走许久的路,老秀才要价很高,仇剑眼也不眨便答应了。
谢霁也不知道仇剑哪儿来那么多的银子,只偶尔连着好些天仇剑都不在家,十天半个月后再回来,身上必定溅着不知道是谁的鲜血,再将同样沾着暗沉血渍的银子一颗一颗锁进箱子里,作为谢霁下个月的学费和日常开支。
谢霁比同龄人早熟,早在一两年前便已能猜到自己的师父外出得来的,多半是不义之财。
大约是孩子心性,他对读书习字越来越厌恶,总觉得老秀才每月从仇剑手中拿走的银两,带着无数亡灵的冤魂怨气。
“我不想读书了,师父。”那天秋风冷冽,谢霁对仇剑说,“您让徐夫子走罢,以后不必再来。”
仇剑正坐在门槛上拭刀,闻言动作一顿,冷冷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想读书了,我讨厌这些之乎者也”谢霁赌气地说。其实,他更讨厌仇剑每个月所得的,带血的钱银
仇剑像是没听到他的怨气般,继续拭刀道“你娘将你托付与我,让我将你培养成材,将来回洛阳复仇。读书,可以增长你的智谋。”
“我娘、我娘你说我娘读了那么多书,不也一败涂地么”
十岁的男孩叛逆、倔强,敢于和一切作对,却不知承担作对的后果。
天色黯淡,一只草鸡蹲在篱笆上咯咯打鸣,徐夫子拿了这个月的学费,正眯着眼在后院中喝茶,对前院的争执一无所知。
许久,仇剑回首,冰冷的眼睛盯着谢霁,漠然道“你想清楚,真不想读了”
谢霁张了张嘴,说“不想”
“好。”仇剑点点头,起身去了后院。
等到谢霁反应过来时,一切都晚了。
他看到徐夫子的脖子以一个奇怪扭着,就像是有人生生将他的脑袋反拧过来似的,断裂的颈骨从皮下支棱出来,倒下时还瞪着浑浊的眼,直勾勾地望着谢霁的方向。
谢霁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仇剑杀人,骇得直往后退,绊到石头跌坐在地上。
“师、师父,为什么”他睁大了眼睛,嗓子像是被人扼住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的命握在你的手里。当你不需要他时,他便失去了存在的价值,只能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