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天气回暖得快,于是秀丽粉白的骨朵儿也要比往年结得早许多, 而相应的,湖面上粉白的舫船也如诗如画地出现了。
这些精致小巧的画舫正是秦淮一带的特色, 它们如莲叶一般托起了无数鲜嫩可爱的花苞,可不论这些骨朵是多么的美丽, 他们都难逃赏玩亵弄、甚至凋亡枯萎的结局。
在清晨的曦光中, 一座奢华高大的楼船正漫无目的地漂浮在湖心,薄薄的日光晕在青碧的瓦片和深色栏杆上,一切都美得宁静又妥帖假如楼船中没有传来歌声的话。
这旖旎风流的楼船上竟然在唱三声猱里的哭麒麟
“头顶是雷公电母卷云来, 脚下是阴曹地府挟风至,呔只听那噼啪堂惶杂嘈咋呼, 天地血泪流”
这来自民间的杂剧选段被演绎得铿锵有力, 密集的鼓点在清越的女声中被串起,呐喊一般,响彻在空旷的楼船内。
假如有一位读书人看到了这一幕不用在江南的书院里挑,只需在平日的常客中随便选一位,他都必然要大发雷霆,痛斥这歌伎的不知尊卑与胆大包天。
“泣麟”是个有些年头的典故了, 传说在先秦时代, 儒氏先师曾在旷野中哀泣麒麟之死, 痛斥世衰道穷,于是流芳百世。
按照广大读书人的理解,这自然是极高洁可贵的行为,那就必然要供上书案焚香祭拜,只等吹嘘隐士大贤时方能掏出显摆,属于对贤特攻,寻常的文章奏表可不兴用。
可惜啊,这读了书的人里就是存在败类,早几年,某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生竟把这高贵的典故写成了杂戏,还把杂戏编入只供小民耍乐的谱子三声猱这种离经叛道的事情当然是不被允许的,但等士人们注意到时,它已经和其他几部荒唐杂戏联合出道,风靡了街头巷尾的草台班子,屡禁难止。
哭麒麟已是大大的不知好歹,而现在这有辱斯文的杂曲竟被花娘伎子唱乐,那自然是罪加一等,更加的卑鄙下贱起来
不过万幸,现在这花楼里仅有的两个人都不在乎这个。
鼓点戛然而止,高昂的女声也只剩余音,在楼船内正中的殷红舞台上,单衣舞裙的女郎旋身跪地,她把手鼓轻轻放在脚边,随后便花枝震颤般抬起头,妩媚多情地笑道“好人妾唱得怎样呢”
花楼内部极尽奢华,数丈长的殷红丝绢蒙在栏杆前,在往日里恩客们会透过丝绢遥望伎子,那自然是道不尽风流快活,但到了如今,这位第一次光临楼船的客人并不懂这些规矩,于是他干脆地拔出了刀。
二层楼的栏杆后,刀锋无声无息地划过悬挂着的大幅丝绢,于是这些珍贵的织物便如江瀑一般倾泻而下,水波曳地,露出了站在狭窄走廊上的来客。
这是一位高挑挺拔的男子,墨发黑眸,眉眼舒朗,身后背着浓碧重剑,手中横持薄翠短刃,他没有穿时下最时兴的文人冠袍,只着了一身墨绿色的武士曳撒,这套本该“粗鲁不堪”的衣着勒出了男子笔直的肩颈与劲瘦的窄腰,衬得他英姿勃发又正气凌然。
歌伎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位来客,她并未掩饰自己的诧异神情,因为她怎么都没想到,锦衣卫中的大人物竟然是这么一位清正的人。
说实话,他并不算多么俊美风流的人物,但你一旦看到了他,便只会联想到苍山海云、古松劲竹。
歌伎最擅长的就是窥视欲念,她习惯于看穿他人的邪念后寻找破绽,她也用这一招杀死了数不清的伪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