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玟之事就是他们兄妹之间最大的矛盾, 如今这个矛盾得到一个虽然痛苦、但暂时能令人满意的解决方法,萧天湄又得到了谢先生的嘱托,态度自然缓和了很多。
她不拘小节地坐在玉阶上, 背对着上方的皇兄,单手扯弄着软鞭的尾巴, 道“如果先生仍在, 九哥一定听不进去但都到了这个时候,人是应该听劝的。我们生在天家,无数人羡慕妒忌、以为万人之上、至尊至贵,就能活得好、活得开心实则并不这样, 正是我们的身份, 看待许多事都盲目、冷酷、自以为是。”
她听到身后沙沙的纸页翻动声。
“我虽没有经历过夺嫡之争, 但也算是最近的旁观者。越是登临高处、站在举目无人的寒冷之地, 就越会忘记怎么样表达自己的真实情绪,九哥,你的敬与爱放得很高, 就像是沉重的枷锁一样,先生根本感受不到, 他只能感受到皇权的霸凌、弟子的背叛, 对你的用情都像是错了一样。”
“对我的”萧玄谦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
“对。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所有人都知道他对你那么好,你却还患得患失、拿来作践,皇兄真是太偏执了,你一心追逐的时候, 怎么就不停下来想一想, 这方向究竟对不对呢”萧天湄站起身, 她走上玉阶, 看到朱砂滴落时洇开一团红痕,她回忆着脑海中的字条内容,撑着御案上,看着他道,“我不劝九哥放下,只劝你好好想一想。如果你不是皇帝、他不是帝师,你们是天地间最平凡之人,究竟要怎么好好相处。”
萧玄谦将御笔搁在笔托上,抬眸跟她对视“这些话是谁教你的”
萧天湄心里咯噔一声,糟了,说得有点超出她的范畴了这话的风格怎么听都不是她能想出来的。解忧公主后退一步,尴尬道“还能是是谁”
“老师”
“呃怎么可能呢,先生都病成那个样子了”她一时情急,想起长姐近日来好了许多,便记起这位本朝首屈一指的女棋手,“是昨日我去荣园听了长姐一番话,颇受感悟。”
她昨日也的确去了荣园。
萧玄谦看了她一眼,没有逼问,而是道“张则的父亲曾为父皇效力,启明元年乞骸骨,住在京郊,有一座四进的宅院。老太医如今还问诊么”
湄儿道“他老人家的年纪不便进宫,如今儿孙绕膝、安享天伦之乐。皇兄问这个做什么先生此刻可是远在洛都,我看只要你俩不碰面,他是不会有事的。”
“没什么。”萧玄谦无甚表情地回复一句,随后收回了包扎后的那只手,烧灼的疼痛仍旧残留在掌心,但上过药后已经止住了流血。
他抬起眼,见到灯台前的飞蛾已经尽数被烧尽,哔剥的响动停歇下来,火焰仍旧如故。焰光之下,萧玄谦幻觉般地想起登基的那一日,他穿着帝服冕旒、走过那段冰冷而漫长的道路,百官山呼那些震耳欲聋的朝拜,如同长盛不衰的天穹雷音,不断地告诉他在未来的每一个昼夜里,这片山河都会匍匐在他的脚下,俯首称臣。
他想起盛宴过后,从热闹的顶峰骤回寂静,谢怀玉亲手为他卸下冕旒、陪他登上高楼,尽管他们之间已发生过数次分歧,但老师的动作和目光如此缱绻,几乎让他相信对方永远都不会离去。月光蔓延到楼宇之上,谢玟明明就在他身边,可老师的目光望向夜空,却寂寞得好像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人。
“您不高兴吗”他问。
“不,”谢玟道,“我没有哪一日,比今日更高兴。”
他如释重负,好似已完成一项使命,并且觉得自己改写了这个悲剧,心中诞生一种默默无闻但拯救世界的快乐,这是只属于他自己的快乐。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