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笑声打破了寝殿之内的沉静。
赵维桢朝上朝下见过秦王子楚许多次, 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般模样离开时秦王还只着衬衣,再进门他已换上朝服。
秦王子楚坐于床榻上,双腿一盘一蜷, 肆意至近乎无礼。他仿佛髑髅般的面孔中堆满了能称之为放纵的笑容。
与之相对的, 吕不韦也不再顾及礼节,直接坐在了国君的床榻边沿, 脸上同样挂着肆无忌惮的笑容。
“刚好, 太傅来了”
秦王子楚转过头来, 不等赵维桢行礼, 就直接开口“太傅来为我作证不韦先生非得说是在先昭王四十七年识得我, 明明就是四十六年,是他不记得”
赵维桢顿时就明白二人在交谈什么、又为何发笑。
她展露在外的紧绷为笑意取代,赵维桢勾起嘴角“王上, 你与相国相识时,他还没向我父下聘呢。”
“是了。”
秦王一愣,而后又是苦笑几声“是我糊涂,太傅嫁与不韦先生时, 政儿都有两岁大了。阿妫呢阿妫总是记得。”
他看向赵姬, 视线交汇, 赵姬还没说话,眼中又是蒙上一层雾气。
但赵姬还是思忖片刻,开口回答“回王上,妾记得呢, 是昭王四十六年末没错。”
吕不韦讶然“竟是我记错了”
赵姬压下哭腔, 认真解释“王上记得的, 怕不是不韦先生与王上见面的日子, 而是不韦先生碰见王上的日子。”
提及过往之事, 赵姬说着说着,也是平静下来,面孔中不免带上几分怀念的色彩。
“妾记得可清楚,当年王上在邯郸,衣食短缺、穷困潦倒,跑去酒肆买酒,还叫下人欺凌,说是赵国的酒,不卖与秦国人。”赵姬说“王上不忿,与酒家争执起来,还叫人给打出来了,在街头推推搡搡。”
秦王子楚一拍大腿“正是那日不韦先生刚好街头路过,便差自家酒肆的伙计请我喝酒。”
话至此处,吕不韦恍然大悟。
“确实是我乘着马车路过。”他说“只是我不露面,王上怎知是我”
他的问题又是换来一阵笑声。
“不韦先生的马车,用的均是千金不换的好马,去拉那吱吱扭扭、恨不得要散架的车舆。”秦王子楚揶揄道“在邯郸谁人不知先生那高头大马拉破车,我一打眼就见到了”
吕不韦忍俊不禁“本为低调,不曾想却成了笑话。”
秦王子楚认真辩驳“怎会是笑话正因那马车,我还没同先生见面就已经知道,先生全然不在乎旁人置喙、评议,是胸有沟壑、目光远见之人。”
“巧了。”
吕不韦笑着补充“王上为赵人的酒肆赶出来,既不气馁、也不懊恼,与之争论时不卑不亢,言语之间话不客气,却是在捍卫秦人尊严,而非自己的面子。正是这般,不韦才觉得,王上虽衣着简朴,但完全是有为公子的模样。”
秦王了然“怪不得先生见我尊敬有加。”
吕不韦也是笑言“无怪乎王上见不韦彬彬有礼。”
二人话语落地,均是一声长叹作感慨。
秦王子楚依然兴致勃勃,他往虚空一指“还记得子楚初见先生,心中忐忑,不知该与先生如何交谈才算合适若是拿捏高了,我区区一质子,恐遭人厌弃;若是放低姿态,又是丢了秦国的脸面。”
“可王上见不韦,不韦却觉得王上进退有度、气概卓然,即使条件窘迫,也不无狼狈之色。”
“那都是装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