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湘君的声音刚好打断他的语无伦次“你若有机会见了,替我告诉他一声,不要害怕。”
林炽倏地闭了嘴。
透过转生木,他对上了惠湘君细细的眉眼,五官形状就是秋杀那样的,只是没那么黑白分明,颜色一变,气质顿时天差地别。
惠湘君的眼珠偏浅,像一双澄澈的琉璃,眉色淡淡的,嘴唇也是淡淡的,骨肉匀停,轮廓不像人高马大的晚秋红那样凌厉,整个人就温润多了,是个好看但不过分扎眼的姑娘。
那是他的师长、挚友、引路人,一生也抵达不了的妄念。
林炽入炼器道的第五个年头,收到了师尊不下一千次“按规矩来,不要异想天开”的呵斥,每天都很痛苦,并怀疑自己选错了道心。刚好各大门派的炼器道派专人赴灵兽大国南蜀验看灵兽质料,玄隐便令他和另一位师兄前往,顺便见见世面。
那一年不知是谁命带倒霉,灵兽集市出了罕见的事故因保管不当,几只蜃兽出逃,刚巧破坏了大鹏兽灵法阵。大鹏失控,激得灵兽集体暴动,南海遭殃,整个岛上鸡飞狗跳,修士们都被临时困在其中。
他们就是那时候巧遇的惠湘君。
那时惠湘君已经在澜沧升灵,成了炼器道的风云人物,作为前辈,帮忙维护秩序,保护筑基和半仙们。
师兄激动得很,情况稍有缓和就拉了林炽去拜见。
林炽十分勉强,那是位升灵前辈,在澜沧做客卿长老的。他平生最怕那种有权威的长辈,在家怕他爹,进了仙山怕师尊,一见自家的司刑老祖就能当场变哑巴正好司刑也不方便解开口封,每次这二位遭遇,行礼问安都是悄无声息的,跟俩忘了带配音的皮影似的。
再说人家惠长老还是个女的。林炽生性怯弱,家教又严,这辈子除了亲娘,同别的女子说话他腿肚子上的筋能拧成麻绳。
她分明占全了林炽最怕的两种特质,可她又那么不同。
她没有一点前辈高人的样子,行为举止像是永远长不大的少年不是莽撞不懂事的那种孩子气而是她好像总有无穷无尽的耐心和好奇。
几百年如一日的清风明月、味道都差不多的南蜀瓜果、旁人司空见惯的无用之物都能让她驻足。不管来请教的晚辈们说了一堆多蠢的屁话,她都能在其中找到有趣的点,然后反而用很浅显外行的话“请教”晚辈们是怎么想的,往往三言两语就能将人“问”回正轨,还让人感觉答案不是她教的,是自己想明白的。
她不知为什么,一见林炽就很喜欢,困在岛上那几天没事就跑来逗他玩。
不过日光景,林炽就不知不觉地将不敢在师父面前说的话都倒给了她,那些被师尊斥为“无稽之谈”的想法在她那里都是正当有理的,带给他无限苦闷的炼器道像万花筒一样将他卷了进去。
林炽第一次鼓足勇气,跟外人交换了通讯仙器,此后每有心得,都会第一时间写信到澜沧山,最晚隔日就会收到回信。有时候能一针见血地破除他的迷障,有时候离题万里地将许多更离奇的想法打回来。
修士虽然不老,但岁月总会留下看不见的痕迹,那些在天地间颠簸了数百年的前辈们哪怕顶着张娃娃脸,见了也总让人想鞠躬。唯有惠湘君,浪迹天涯、背井离乡,却是表里如一地不染风霜。林炽时常忘了她是升灵前辈,不知不觉以名讳相称,惊觉时已经无礼地喊了很久不可避免地,不许过春风的玄隐山上也有绮念发芽的土。
林炽惊恐万状,一个字也不敢表露,因为在仙山,联姻是正当的,相思是可耻的。嫁娶是堂堂正正的天理人伦,情愫是见不得光的卑鄙下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