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动旗帜, 把雪扑了人一身。
庄旋脸上的愧疚诚恐渐渐敛去,他在雪中一点一点站直身,静了一会,忽然朝随行的队伍摆了摆手。他们像来时一样沉默无声地退后, 驻扎到百里之外, 只留下沉木箱在原地。庄旋仰头看了看梅城城门。
城门上, 刻了“清气满乾坤”1的木联积了一层雪。
“您不喜御兽宗。”
庄旋收回视线。
“御兽宗曾斩杀过您的旧友,”风雪忽止,天地寒重,庄旋略微地顿了一下,才继续讲下去,“若仅仅因为如此,神君憎恶御兽宗理所当然, 恨憎怨厌恶, 都是御兽宗该担的因果, 没什么好说的。”
立于城前的神君未带一剑, 也未带一人, 冥冥之中的压迫却是庄旋有生以来前所未见。如果神君要杀他, 他带再多人也无用。
“可您对御兽宗的不喜,却并非全由旧怨, ”庄旋慢慢道,“而是御兽宗本身。”
城门“清气”的积雪被风卷落。
红衣在雪中翻飞。
庄旋拂去肩上的雪“您是神君,您曾一手建立神妖人共存的空桑,哪怕不周传道后, 空桑崩塌, 神返天外, 您大抵也还是想着仙妖共存, 重建空桑”他笑笑,“诸多仙门中,再无比御兽宗更残忍的存在,也再无与您的愿景更截然相反的存在。”
奴化妖兽,强役城神。
御兽宗的存在,把一切还可以回避的伪装粉饰撕开,成了如今仙人与妖族最大的矛盾,也成了对神君过往最大的讥讽。
除了一开始的那一句笑问外,神君再没有流露一丝情绪。他只是平静地听庄旋说话,既没有反驳,也没有肯定,任由一句话比一句话更尖锐。那些刀剑般锋利的话语,仿佛悄无声息地落进古井里。
无波也无澜。
“石夷裔族现为西海海妖一脉,”神君语调不见喜怒,“十日之内,御兽宗护石夷神骨回族,自去向石夷裔族请罪。”
“神君有命,不敢有违。”庄旋见他不为重宝所动,也不为旧事所伤,索性也不再绕弯,终于单刀直入,“可血契一事,神君要御兽宗于一年中,废除已定之契,换取仙妖之盟如常召开,恕御兽宗实是难以从命。”
神君料到他会这么说,未见动怒“太乙宗与巫族能令三十六岛静驻清洲,也能令三十六岛西出山关,与西海海妖两相夹击。”他腕骨伶仃,持伞立于风中,貌若少年,单薄消瘦,说出的话却令庄旋轻微色变。
“你,或是他人,不过是觉得,我的弱点是什么,一目了然。”神君微微抬眼,看不染凡尘的雪从空中飘落,“心念苍生,以定人间为己任,就不可能放纵仙妖厮杀,生灵涂炭,就不可能在大荒虎视眈眈下,坐观人间自起杀伐,不是么”
庄旋面色阴晴不定。
一片冰棱晶枝格外美丽的雪花自半空旋落。
神君伸手去接。
雪花倾斜落进他的掌心,不知是不是因为说话时带出的轻微气流,并没有静止,而是如立灯般,在他的掌上继续翻转,旋动。细小的冰棱折射出点点光芒,落进神君漆黑的眼眸。
“是。”
神君声音平静得近乎冷酷。
“我不会让人间自起杀伐,不会让大荒趁虚而入。但不令三十六岛与西海海妖攻打西洲,是止风波,令御兽宗更天换日也是止风波。”
“你”庄旋心中惊骇,失声道,又很快反应过来,换了语调,“神君这话是什么意思。”
神君又微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