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希腊的海,而不同于他童年时可以在庄园里最高的阁楼上看到的、即使在最晴朗的天气也如金属一样的水面,就算偶尔翻起浪花也像是巨人举起铁灰色的手臂。
亚当站在水边,手里把玩着一个贝壳,看着面前的海。
然后他松开手,一步踏出。
冲天的浪潮自他脚下拔地而起,视野在瞬间升起到与云层接近的高度,冰凉的水花打到脸颊上,就连直击心脏的失重感也那么痛快,好像饮一杯烈酒,酒液火焰般落入肺腑。
他凌空踏着波浪走回方才的岸边,沙地也翻卷起来,刚刚的贝壳被托至高空,再次落入他掌心。
这是凌驾于一切世间权力之上的力量,这是可以毁灭无数人或者拯救无数人的力量。
这是本可以救下他父母的力量。
但他现在已经学会如何接受这件事了。
一向不苟言笑的父亲会说“记住,孩子;米切尔家的人不需要悔恨这种情绪。”
笑容如此慈爱的母亲会说“我的亚当这么坚强,不会让任何事物打倒的。”
是的,我不会的。
我会背负着我害死了你们的这个事实,高傲地、挺直脊梁活下去。
他猛地睁开眼睛,一刹那天地倒转,海水淹没云层,树木冲向穹宇,冲破阻力冲破地心引力冲破这世间存在的一切束缚,去往那“无限”的概念之所在
“我有的时候也在想,社里把咱们仨组合起来,是打算毁灭地球吗”
伊塔洛放下手里的抱枕,若有所思地说。
“他们要是想,哪里还用得着咱们。”
一边转着笔读书的厄内斯特说。
原本亚当也会和他们插科打诨几句,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擦着头发上的水问“比起那个,你们有人看见卡拉尼希了吗他没回来吗”
“果然,他不在没人帮你烘干,不适应啦”
伊塔洛露出调侃的笑容,但神情又是一沉。
“你也是刚回来,还不知道吧。他已经回来几天了。虽然平时看不出有什么区别,但总感觉状态不太对。副社长经常会去他房间里和他谈话,但似乎也没什么起色”
“居然有这种事 ”亚当一下子站起来,披上外套向门外走去,“我去看看,见不到就问一下副社长。”
“确实,正好你现在回来了,可以去试试。也说不定和你吵一架就好了。”
厄内斯特带了一点无奈说。
“死马当活马医吧。你先别急着去,回来,听我给你讲讲发生了什么。”
“卡拉尼希”
亚当边敲门边问。
“我执行任务回来了,到现在没看见你人,你怎么样”
“啊,你回来了。进来坐。”
卡拉尼希说。
他站在半开的门后,依然是那样笑着,但那双眼睛里的神色,却和之前再不相同了。
就像是阳光下的某种植物被搬到阴影下了,于是叶片上不再反射亮光,枝干不再向阳生长,而是沉默地伫立在原地,任由暗影将自己的身形掩盖。
他眼里那种惊人的、令人感到好像在直视太阳一样的光,在不知何时,无影无踪了。
亚当看着他仿佛注视着虚无一样的目光,沉默了几秒钟,罕见地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于是他走进卡拉尼希的宿舍,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说“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