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脸,在不觉间渐渐褪去了孩提时代的柔嫩稚气,浮露出豆蔻少女独有的鲜媚清新,宛如青茎翠蔓,密生枝刺的月季花,美地明艳,美地灵动,还美地富含攻击性。
她的美,并不具有亲和力,是有距离感的,是高高在上的。
但每每在望向他时,却会杏眼微弯,眼波流转,宛如融怡春风一般,令人悦心愉神。
可是,如今
如今浮漾的这张脸,眉眼冷淡,眸光静漠,仿佛连多看他一眼,对她而言都是一种折磨。
承明殿中从不施帷幔,彼时又轩窗高敞,清澈明净的秋阳毫无阻挡地泼洒而进,金灿灿,亮晃晃,浮光满殿。
他端坐在这雪亮光影中,手中的帛书被漫照得字字通透。
她的脸庞,也几乎要被这明盛的光照所吞没了。
那渐渐模糊的五官,让她看起来平添了几分和煦。
但他知道,这是他的错觉。
等再见到她时,她一定会比如今更加地冷漠。
昨夜的她,宛如一把蓄势良久的利刃,稳准狠地捅进他的心脏中,并没有半点犹豫,半点不舍,更没有半点可怜。
就在他还为沧池之约而满心期待时,她却忽然懊恼起来,觉得一直是她在主动而心生厌烦,然后断然把从前倾注在他身上的喜爱,尽数收回了。
她就这样单方面宣判了他的死刑。
一锤定音,不容上诉。
他傻眉愣眼地望着小篆叠重,嗒焉若丧。
满心不舍,大为不甘,又深感绝望。
就这样接受她讨厌了他的现实吗
不
他不。
他绝不。
可是
若是还像以前那样死缠烂打地去哄她,会不会适得其反呢
她会不会厌烦他厌烦得更加厉害
要不然,先让她清静一段时间,再伺机而动
但她要是清净过了头,更加坚定呢
刘彻心下沸沸扬扬,宛如烧到滚烫的铜锅,一瓢油下去,又一瓢水下去,噼里啪啦地飞炸着。
炸得人龇牙咧嘴,但偏生又无处躲避,于是只好茫然无措地生受着。
如此这般地心神散乱,惘若有失之下,他便连卫太傅的讲学都尽数化作了耳旁风,又遑论韩嫣的轻咳呢
他就这么坐着,愣着,乱着,忽觉眼前恍惚影动,似乎是散学了。
侍立在外的宫人们涌了进来,他从来不许旁人乱动他的书案,浑浑噩噩地归整妥当后,方才行尸走肉地站起身来往外走。
他知道,他现在要先回含丙殿用昼食,稍事歇息,下午还要再来承明殿,跟着汲洗马学习一个时辰的黄老之道后,若是宣室殿中有重臣见驾,父皇还会宣召他前去听政议事,然后晚间再花些时间完成白日里布置下来的课业,一天就此结束。
他还知道,他紧密充实的日常生活,并不会因为他情绪的低沉就暂时停摆了。
他更知道,身为汉家储君,责重山岳,岂可如此一味地放任自己萎靡的情绪泛滥呢
他必须不动声色,纹丝不乱地往下走,一直走到夜里熄了灯,倒在床榻上,走到完全属于他自己的时间,再反复思虑,方是周妥之法。
但是,道理虽明澈于心,做起来却委实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