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阿娇,虽是高枕安卧,床软枕更平,偃仰四体适,但满腹心事,思绪万千,亦是彻夜不得安睡。
其实刘彻带翻那只青瓷水波纹长颈瓶时,阿娇心下也是咯噔一下,几乎第一反应就是上前看看。
但转念一想,这么大的人了,即便真划伤,也是划不死的。
她既说了厌恶他,便得表里如一,免得徒增波折,害人害己。
思及至此,她便果真转身,干脆离去。
她脱下胡乱裹就得曲裾深衣,随便往紫檀木雕花衣架上一搭,素手掀开卷云锦帐,坐在床榻边踢掉了珍珠青丝履,仰面倒在同她分离多时的床榻上,一把拽过锦被,把自己整个窝了进去。
偌大的寝室中,万声沉寂,光影幽微。
唯有龟甲香恪守本分,一刻也不敢停歇地在通体鎏金银,透雕镂孔的竹节熏炉中息息燃烧着,那晨雾般的淡淡轻烟袅袅飘絮,为寝室中所有的一切都镀上一层温软又模糊的外衣,馥郁雅致,余韵悠长。
阿娇原是爱极了金秋时节的桂花香,才在安歇的寝室中也熏龟甲香的。
但不知怎地,兴许是锦帐外影影绰绰立着个孤单萧瑟的人影,也兴许纯粹就是对前路的茫然忐忑,还兴许是挂念着未知下落的楚服,她忽然觉得这龟甲香怎么香得这么滞闷,香得这么头晕。
她深吸了一口气,又长呼出去,方才觉得心下好受些。
她对自己说,烦恼千千万,想又有何用
不如放开心胸,酣睡一宿,白日里才有精神好生谋划。
她也确实身心俱疲到了极点,从昨天到今天,跳楼、坠海、重回甘宁院、再见少年刘彻,桩桩件件,都虚幻谩诞地像是一场繁杂冗长的梦境。
如今一躺下来,只觉得身子止不住地往下沉。
她想,睡吧,真的睡吧,纵是天塌地陷,也睡醒了再说。
至于刘彻,他站累了,自然也就走了,用不着她挂心。
于是,她缓缓阖眼,想要顺从疲惫,沉沉陷入睡梦中。
可闭眼良久,却仍恍恍惚惚,似睡未睡一般。
如此这般,睡到后来,简直都要头昏脑胀了。
她默然睁开眼来,定定地望着青云流转的帐子顶,发了好一会呆。
光影黯淡,云气腾凌,仿若在软绵绵地翕动着。
盯得久了,双目难免生涩。
于是,她垂眸翻身,想要再次酝酿睡意。
结果,目光却在不经意间的一瞥中凝滞住了。
透过漫垂的朦胧床帐,那个挺拔如松的身影隐约可见。
是刘彻。
他还没走。
这又是何苦呢
她不禁有些想叹气,又怕叹气声太重,再叫他听着。
她便索性极轻极缓地朝里翻了个身,想着看不着,也就没那么堵心了。
可看不着了,也不意味着心里就能不去想了。
那个倔强又孤寂的身影,就像攀附在悬崖峭壁上的杞柳,纵然瘠土砂砾,雨水贫乏,照样生得翠华葳蕤。
其实,细细想来,他也并没有什么错处。
他唯一的错处,大概便是立她为后。
毕竟,就连外王母从前都笑言,便是乡间富农,年终收成好了,尚且想着再纳个美妾伺候,何况是富有四海的帝王
周礼亦言,王者立后,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女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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