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听见了他用轻轻软软的嗓音回答道“没有用的,我特意让人在她们的晡食1中掺了半夏和秫米。不到大天亮,你是叫不醒她们的。”
她那双生得极好看的杏眼楞了一下,宛如迷了路误入猎户的小鹿,湿漉漉的眸光让人不忍对视。
他不想再从她的眼中读到无可奈何了。
这一次,换他迅速挪开目光。
他轻轻松开了她的手,转过身去。
掌心中残留着的温热,如一簇小火苗般灼人。
她说得对,他的确不应该在这里了,他应该回到他的含丙殿去。
然后,把今天发生的一切全给忘了,昏头胀脑地睡上一觉。
到明天,就又是新的一天了。
他这么想着,脚下便一动。
但支开的南窗,恍如浩瀚泱漭的海面上猛然乍生的巨大漩涡,卷得他一阵眩晕。
偏生可耻的自尊心,这时候还发作了起来。
他不想本就对他厌烦的她,再认为他软弱不堪,她不过就是不想同他好了,他居然就被打击到连站都站不稳了。
他更不想,她因此同情他,可怜他。
于是,他用力哽下一口气,强忍着剧烈的摇晃感往前走。
这感觉,该怎么形容呢
他说不上来,也没心思细究。
他只知道,明明觉得脚下是踩稳了的,但却一个身不由己的踉跄,就要向前栽去。
稍纵即逝的那一瞬间,他本能地寻找着凭靠。
眼角余光瞟到左手旁似乎有什么家具,他也顾不上论什么高低合适了,只想着不一个跟头摔倒在她面前就行,于是堪堪靠了过去。
却不料那是只紫檀透雕螭龙纹翘头案,更不料那上面还摆着只青瓷水波纹长颈瓶,里面还供着束绿云菊花。
他茫然一靠,根本没处落肩,反倒落了个空。
左手倒是比脑子的反应快,赶在摔倒之前按在了翘头案上,但却也因此带翻了那只花瓶。
咣当一声,即便铺着锦掾簟席,但到底是青云地砖的硬底,青瓷花瓶终究摔得了个粉身碎骨,水花四溅。
瓣瓣勾环,浓绿晶莹的绿云菊花重重摔落于地,枝叶乱颤,花瓣纷飞。
瓷器摔碎的声音是那么地刺耳,那么地尖锐,他的心都忍不住为之蜷缩,喉口亦为之抽紧,紧张且尴尬地简直无所适从。
他连忙按着翘头案爬起来,生怕她在身后说点什么,更怕她走过来察看。
那比杀了他还叫他难受。
听着她挪动脚步时,他浑身的热血都要冲破天灵盖了。
但旋即就宛如一盆冰水兜头浇下,他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凉住了。
她走了。
她转身就走了。
她根本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更别说问他一句有没有被碎片划伤。
他沉默地站在那里,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动静。
他听着她在衣架上胡乱挂上了外衣,然后拨开锦帐,踢掉了丝履,最后躺在她的床榻上。
她用实际行动再一次证明了,她真的真的真的很厌烦他了。
可是
仿佛大梦一场,终究还是有浓重的不真实感。
明明就在几天前,她还对他笑,她还蜻蜓点水地偷亲了他一下,她还同他约好要在沧池旁的凉亭会面。
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诗经中的氓,并且不自觉地在心中默诵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