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洗浴了多久,差点都要睡着了过去。
但到底还是觉得角枕之上,锦衾之中,睡地更舒服自在一点,才勉强振作起精神,从浴池中挣扎着起了身。
甫一上岸,便有绵软蓬松的纯棉浴巾仔细妥帖地围上身来。
盥洗室旁,另有存衣室,专供沐浴完后穿着。
她移步至此,随意指了身衣裳换过后,便施施然直上三楼寝室。
此时夜色已浓,寝室内鲸膏3照灼,百琲绚烂。亮如白日。
阿娇懒洋洋地坐在琉璃软榻上,由着近身婢女轻轻解开发巾。
发巾用的是吸水性极好的麂ji皮4,散开时便已干了一半,再换了两三次麂皮巾重复擦拭,便差不多干透了。
婢女们又把带钩中窝了一天的帷幔放下来,满室更觉通明了。
阿娇怕发间还带点湿气,就这么睡下了,明早再头痛。
便让婢女去紫檀嵌螺钿榻上取来她先前搁下的山海经,就着灯光,挣扎着睡意,勉强看了两炷香的时间后,方才踉踉跄跄地起身,然后一头栽倒在她思念许久的床榻之上。
她迷迷糊糊地感觉到,婢女们轻手轻脚地为她落下了床帐,塞进了熏香金鉔z5,吹灭了满室连枝华灯,最后齐齐蹑手蹑脚地却行而出。
寝室内终于静地落针可闻,她也终于陷入了昏沉缠绵的睡梦中。
不知睡了多久,兴许才睡下不久,又兴许睡了许久许久。
她的意识,忽然有一半醒转了过来,恍恍惚惚地听得有人在敲窗叫她。
“阿娇姊阿娇姊”
那声线清朗,语气雀跃,有些像她常梦到的少年刘彻。
是的。
她被废黜后,成夜成夜地难以入睡。
而一旦入睡,便浮梦翩翩。
她做的大部分梦,都是梦回甘宁院,梦回漪澜殿,梦回一切刚刚开始的时候。
刘彻那时还称她阿娇姊,后来是阿娇,再后来是陈阿娇,再后来的后来,大概是称废后陈氏了吧。
她已决意重新来过,不愿再自苦自哀,可这对她来说,终究会是一个极其漫长且极其困难的过程。
好在,她还有许许多多个深夜,可以默然无声地流泪,默然无声地哀切。
这样,终有一天,她能彻底挣脱那深不见底的泥潭。
这般想着,晶莹剔透的泪珠便于睡梦中无声无息地滑落了下来,然后又无声无息地绽开幽静恬淡的笑容。
耳畔的呼唤,隐隐约约,时断时续,始终没停。
仿佛有节律的心跳声中,渐渐掺杂进了另一个人澎湃的心跳,她的心弦慢慢被绷紧,绷紧,不断地绷紧。
直到快绷断时,酣睡的那半个她也受不了这重压而猝然惊醒过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仍是青云流转的帐子顶,她不觉松了口气。
四下里岑寂无声,看来只是她梦魇着而已。
她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去,用右手又快又轻地拍了几下心口,想着顺匀了呼吸就继续往下睡。
结果,就在这时,那叫魂一般的呼唤声又出现了。
“阿娇姊阿娇姊”
她的手陡然一僵,难道她还在梦中
可是用力甩了甩头,又甩了甩头。
她没有在梦中,那悠长的呼唤声也还在继续。
守夜的宫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说昨天是一场幻象,可今天总不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