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寒下意识在椅子里坐直身体,像回答老师提问的学生。
其实这个问题她并没有认真考虑过。合同当时是由张敏私自代签的,苏寒事先并不知晓,后来同意,也并不算被迫,只是觉得无所谓吧。
谷云亭在半年前那场意外中死去时,对苏寒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照顾小雨”
这句嘱托,谷云亭在濒死之际,连说了两遍。
苏寒答应了。
谷云亭是她的父亲。
谷雨,是她的父亲与张敏的孩子。一个她只见过一次,却与她流着一半的相同血液的弟弟。
苏寒答应父亲会照顾他的孩子,虽然她只有17岁,严格来说也还是一个需要旁人照顾的孩子。
她答应去照顾另一个孩子,可是并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张敏让一切都变得简单了。
在这个叫张敏的女人看来,所谓照顾,就是给予足够的金钱。
苏寒不知道谷云亭以前是不是就是这么照顾他们的。
苏寒把自己所有的积蓄都给了张敏,包括谷云亭以前每个月打给她的金额不菲的生活费,还有她参加一些数学竞赛获得的奖金。甚至,在最后,连母亲留给她的积蓄,也全部填了进去。
可是仍然不够。
苏寒在求学生涯中一直与数字打交道,却对金钱没有什么概念。她从来没为钱发过愁,所以也就不懂没钱的苦。每次张敏来要钱,她都会给。
只是苏寒没有想到,张敏要的,是4500万,而且是美金。
4500万美金。
苏寒想起张敏对她说出这个数字时,是父母刚刚发生意外的一个月后,她还躺在医院里。
就像一阵无跟风平地而起,把那个虚无的数字吹进她耳朵里。
苏寒觉得,张敏大概是上帝派来惩罚她天生的不劳而获的。
其实那个数字什么都代表不了,张敏知道苏寒不可能有4500万美元。她只是需要发泄。她们都需要发泄。
张敏说要买回谷云亭在美国被拍卖的别墅。她说那是谷云亭买给小雨的,那里是他们的家,她不能让银行把他们的家当成一堆毫无意义的数字一样拍卖掉。
苏寒几乎又看到那个女人说这些话时的表情了。
她站在她的病床前,声音暗哑,面容苍凉,像只困兽一样在房子里转来转去,然后突然转过头,双眼如同刀枪剑戟,一股脑砍向她,疯癫失控地大吼“ 是你害死了他如果不是你坚持不去美国,他怎么会回来又怎么会发生那样的意外是你害死他是你害死他”
苏寒本就惨白的一张脸,一瞬间变得更加面无人色。
她还记得,她那间病房的窗外,有一棵银杏树。她时常听到那些生机勃勃的扇形叶片在暮色晚风中沙沙作响。远处的天空中漂浮着灰色的云,如同铅块一样坠在空中,纹丝不动。除了风,整个天穹仿佛都是静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