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后,他背靠着床头而坐,衣襟半敞,一手搭在膝弯。
黑夜总会让人思绪纷涌,来梁绯絮身侧的这几日,他夜夜入梦,在梦里几乎看全了自己的另一段人生。
梦里有她,而他总和她在一处,全然忘了自己的真实身份。然而这个世界的他没忘,也不敢忘。
十年前,他在逃命的途中被人贩子掳了,辗转流落至都城。都城里并没人认得他,也没人信他是靳荼的儿子,传闻靳荼跟他的三个儿子都死在了战场上,满门忠烈。
他原本不觉爹爹的死有何蹊跷,只当是不敌对方战死,可来了皇宫当上一等太监后,他才摸到那一战的边缘。仿若禁忌一般,有关靳荼的所有事没人敢提,许多老臣都缄口不言。
他不止一次借着自己在梁钊身侧的机会试探,然而梁钊的脸色在听到那两字时便变了,随后万分复杂地望了他一眼。
那一眼,他差点以为自己暴露了身份。而梁钊不提,迷便一直是迷。
这晚,他的梦境又到了生命尽头,正是他战死的那天。以往他也总梦到这日,而今晚的梦跟以往不大一样,这夜,他看到了那日的全部。
秋风瑟瑟,都城里的大街小巷被枫叶覆盖,入目一片,红烈如火。他站在皇宫的最顶端眺望,眼睁睁看着劲武国的铁骑踏上天巽国的土地,冲破城门后烧杀抢掠,过处便是鲜血满地。
领头之人正是孟苟,他高坐在马上,穿着冷硬的铠甲,无情地指挥千军万马用最快速的方式占领都城。独属于劲武国的旗帜展在风里,孟苟挥手,引得身后那群年轻士兵士气高昂。
敌军们高喊着劲武国的名号,从四面八方涌入都城,风中弥漫着尖叫声、哭喊声,各种混乱的声音夹杂在一起,仿佛这人世已到了尽头。
“你带荣华公主走。”
交代完心腹,他领着皇宫内唯一一队御林军冲出皇城,只为拖延一段时间。夜幕暗下,城内外烽火连天,离开皇城前,他回头看了眼灵素宫所在的位置,宫外大片的杏花早已凋零,徒留一圈残败的枯枝。
“我们与天巽国同生共死杀”
他扬剑大喊,随后迎上敌军,之后便是永无止境的厮杀,跟随他多年的长剑在这日不知饮了多少敌人的鲜血。
“呜”城内鼓角声起,百姓抱头逃蹿。他很清楚,他们这群人杀了不了多少劲武国士兵,最后的结局只一个字,死。而他只愿,她能安全逃走。
时间一点点挨到,他不晓得自己杀了多少人,直到周围倒下一堆尸体。周遭杀得昏天黑地,鲜红色的血液铺满了整个皇城地面。最后,他体力透支,浑身上下被扎了不少窟窿,鲜血哗哗地流着。身侧的御林军也所剩无几,胜负早见分晓。
即便他耗尽最后一丝力气,他也没闭上眼,右手紧握长剑支撑在地,直直立在城门下。
他在等一个人来,可他并不愿她出现。他们之间好似一朵彼岸花,她是花,他是叶,含苞各自期许,却在四年后花叶生生相错。
没多久,老天给了他一份爱恨交加的惊喜。
梁绯絮来了,她是被孟苟从宫门里拉出来的,她的手腕被那个人狠狠攥在手里。她哭着说自己要死在皇宫,与天巽国共存亡。
这些画面前世的魏栖自然看不到,而他能,身死的那一刻,他脱离了躯体,成了幽魂漂浮在半空中,目睹着眼前惨烈的一切。
蓦然,梁绯絮回头,她怔怔地看着他,眸中水雾滢滢,唇角颤动不已。
“魏栖”
胸腔里那些还未说出口的情绪此时绽放到了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