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身披黑氅,转身而去,没入薄雾残烟之中,渐行渐远。至于周桃萼,虽是好不容易,勉强算作胜了一回,但到底是鏖战了整整一日一夜,早已是心力交瘁,疲乏不堪,又在帐中歇了一两个时辰,方才稍稍回缓过来。
此时天已大亮,她半梦半醒,卧于衽席之上,忽听得门外传来些许响动。周桃萼心上微惊,再一抬眼,便有个陌生女子掀帘入内,一手端着锡盆,一手持着盥洗之物,肩上还搭着汗巾子,身形纤瘦,行步如风,足见是个利落人物。
见是女子,周桃萼心上稍安,紧绷的身子也渐渐放松下来。
她忍着颈背上的不适,微微侧首,细细打量着来人,却发觉那女子形貌有异,右半张脸细眉长眼,尚且还算清秀,另外半张,则满是瘢痕,颇为可怖。
周桃萼作为皮肤性病科的副主任医师,一见瘢痕,立时犯了职业病,便连身上不适也忘了,忍不住眯起眼来,视线全然凝在了她那左半边脸上。
那瘢痕的颜色并不寻常,浮了一层惨白,又隐隐透着些许青褐色,且表面凹凸起伏,亦不平整。周桃萼看了半晌,暗自想道多半是生来便有色素痣胎记,之后好似又受过烫伤,所以才会叠了几层颜色,生成如此模样。
再看这女子的打扮,只穿了件满是补丁的褐色衣衫,耳后松松挽了个发髻,别了一支木钗,从上到下朴素至极,倒是与时下女子搽脂抹粉,锦衣绣袄的风气大相径庭。
“娘子乃是何人”周桃萼斜倚榻上,温声唤她。
那女子弓着身子,动作轻快,将锡盆、梳篦、胰皂等物一一摆好,嗓音低哑道“贱奴榆荚,乃是将军府中婢子,先前伺候的是良夫人。将军爱怜娘子,又想着娘子乃是女眷,于军中行事多有不便,便遣了奴来娘子身边伺候。”
周桃萼摇头笑道“说不上伺候。烦你帮我解了绳子,余下的,我自己伺候自己。”
榆荚闻言,先是一怔,沉吟片刻之后,方才缓步上前,替周桃萼解了捆住双手的麻绳。
周桃萼解了桎梏,抬起双手,细一打量,却发觉自己的指甲盖儿已被人削剪过了,内里藏着的药粉也都被剔了个干干净净;再看看身上,只系了个水红肚兜儿,至于那记载着多年心血的手书,也已然不见了踪影。
傍身的毒药、心血所成的手书、师父遗下的辟邪香筒,全都没了。
亲友或叛或离,或不知下落,生死茫茫,或阴阳相隔,天各一方
啧,这可真是一夜回到了解放前。
她无奈一笑,不经意抬眼,却见那婢女榆荚,此时正立在一旁,静静凝看着自己。那人眸光沉静,无悲亦无喜,惟独在眸底深处,暗暗藏了几分悲悯。
周桃萼回看着她,却是付之一笑。
她心知,榆荚眼中的她,定然是狼狈极了青丝散乱,衣不蔽体,腕子上渗着血,颈背处被烙了字,通身上下,几乎无一处齐整。
但这些都不要紧,再难过也要笑。笑到最后,自然会赢。
周桃萼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漫长的懒腰,接过榆荚递来的衣裳披上,接着翻身下榻,认真梳洗起来。她弯下腰身,立于铜锡盆前,用没受伤的手捧起微凉的水,一边稍稍用力,拍打着自己的面颊,让自己尽快清醒过来,一边对着榆荚,有一搭没一搭地套起消息来。
“你方才提及良夫人。不知袁将军,府上有几位夫人,又有几位随军出征”
榆荚嗓音粗哑,低低应道“将军如今并无正妻。凡是唤为夫人的,皆为平妻,府中拢共有四位,奴侍奉的良夫人便是其中之一。良之一字,乃是将军赐下的封号,一来彰显荣宠,二来,良夫人也确乃贤良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