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仪笑意渐深,手上微松,眼神却也愈发迷离。
恍惚之中,她眼望着那红纱帐顶,其上绣有鸳鸯交颈,莲桂缠枝,麒麟送子,每一针绣的皆是夫妻同心、早生贵子,道不尽的如意美满。
怎么这红尘人世,独她一个女子,禁受不住这些个如意美满呢莫非真如爹娘所言,是她痴傻,是她贪妄,是她身在福中不知福
檀小娘子蹙着眉儿,微微气喘,却见顷刻之间,那些莲枝鸳鸯,抱子麒麟,遽然幻作妖孽猛兽,低俯而下,朝着她迅猛袭来。莲茎缠上她的细颈,鸳鸯咬上她的心口,那送子麒麟更是张开血盆大口,欲要吞噬她的头颅。
周桃萼斜坐榻侧,正把着檀仪的脉息,却见乍然之间,那檀小娘子面色大变,满眼惊惧。周桃萼一惊,便见她七窍汨汨流血,肚皮飞也似地往下变瘪,呼吸急促,腿儿乱蹬,不过数息之后,蓦地脖子一梗,再也没了声息。
是夜,月堕霜飞,寒风萧瑟。
袁家军接连大捷,军心大振,于营中排庆成宴。庆功宴罢,袁骠骑心系美人,无心久待,解了铠甲,换成黑氅,这便攀鞍上马,手勒缰绳,朝着西街药局,踏月行去。
这夜里月色如洗,照得他眉眼更显清俊端正,纵是从军数载,年逾三十,也不见丝毫衰迈之色。旁人若不识他底细,定会赞他公子翩翩,堪比晋朝那掷果潘郎。
行路途中,车焜达达跟在他身侧,骑着匹高头大马,但将今日之事,一一道来。
袁骠骑半醉半醒,听得檀仪逝去,却是勾唇一笑,挑眉问道“之后呢陶二可去找他师兄了”
车焜见将军笑,便也跟着笑了,高声应道“小狐狸这性子,睚眦必报,自然是去找了只可惜,找了也是白找,那浊蠢才,早都一溜烟跑了。”
即如车焜所言,范琅今日一见陶二归来,心中大喜,赶忙去寻袁骠骑,讨来了太医院的举荐文书。文书到手,官禄临门,这慢郎中也快了起来,火急火燎一般,飞也似地回房收拾行装,接着好说歹说,总算哄着兰春华上了雇来的车马。夫妻二人,逃也似的,奔着锦绣前程,启行上京去了。
周桃萼此时来院中寻仇,自是扑了个空。她无言伫立,惟见黄沙卷地,满目狼藉。
袁骠骑听至此处,薄唇勾起,半眯着眼儿,闲闲笑道“再之后呢”
车焜达达笑着应道“再之后,她就老实了,先是说肚子饿,去了庖厨,之后便回了房中。只不过,也没回自己房中,又去了那个死人屋里。那屋子腥臭,我实在待不住,便在外间守着,时不时掀帘子盯她两回。后来申时左右,马鞍来换替我了,如今正由他守着呢。”
这车焜及那马鞍,乃是袁宗道多年来的左膀右臂。车焜尤擅挥刀舞剑,马鞍善使暗器飞镖,二人皆是武艺超群。如今袁骠骑派这二人看管桃萼,可见对于桃萼,也算颇为看重。
车焜此言落罢,袁骠骑手勒缰绳,垂眸一想,却是沉沉笑了“傻达达,你又中了这狡狐的奸计”
车焜大惊,赶忙问道“将军何出此言”
袁骠骑骤然抬臂,狠狠加了一鞭,惊得马儿狂奔嘶鸣。车焜见状,连忙挥鞭追赶,接着便听得将军冷声笑道“她今日去庖厨,乃是寻刀去了,之后回了房中,非要跟死人同处,为的乃是剖尸验病。”
车焜闻言,惊得脊背上满是冷汗。
陶二若只是剖尸验病,倒还罢了,但她手里藏着刀子,保不齐又要惹出甚么祸端幸而将军眼若秋鹰,洞若观火,否则这小骚狐狸,若是提着刀子,捅伤了将军,那他车焜真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他这般想着,不由心惊肉跳,忙不迭挥起金鞭,飞马追赶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