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三月初八,皇上下旨回銮。皇后的病一直忽急忽缓,人也时昏时醒。虽然还能起身,却消瘦了不少,连早午晚的膳食都不能陪着皇上一起用。这一日是三月十一,御驾至德州,弃车登舟,沿运河从水路回京。皇后一路车马风尘,极为吃力,忽然到了水上行舟,眼见两岸轻红蘸绿,迤逦十余里不绝,心下也有几分欢悦,便撑着身体与皇上和嫔妃们一同用了晚膳。皇上见皇后能起身用膳,心下十分安慰,便先打发了嫔妃们离去,特意陪着皇后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叫人送了皇后回到青雀舫上,吩咐李玉召如懿至龙舟上,欣赏白日里山东巡抚进献的宋代崔白的名画双喜图。
纯贵妃私下里与白蕊姬和海兰闲聊,道,“我怎么看皇后这个样子,似是回光返照啊自从回銮这一路都是病病歪歪的,恨不得多说句话都不能,如今竟能与咱们一道用膳了。”
海兰道,“我也觉出来了,自七阿哥薨逝后,皇后身子便始终不好,想来此次强撑着随皇上东巡也不过是怕她不在之时,如懿姐姐顶了她的缺,再加上和敬公主和亲一事,打着精神操劳罢了。如今和敬公主婚事已定,御驾也要回銮了,已然再没什么事令她悬心,自然就没那个精气神儿了,一口气放下了,也就一切随天意了。”
白蕊姬嘲讽道,“听闻东巡前钦天监曾禀报说客星见离宫,占属中宫一眚,以为是预示皇后娘娘将有祸殃临头。如今看来,皇后娘娘病重,想必就是应了这句天象的。姐姐们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一报还一报。其实天象什么的倒还是次要,只怕是积年下来做过的那些恶事,如今都报应在孩子身上了。别的事情不说,便就说莲心嫁与王钦一事,摆明了是送人入狼窝罢了,皇后也是真忍心,还是陪嫁呢,到底也不过为了自己的一点私欲,白白毁了人家一辈子。再有如懿姐姐在冷宫时,受到的苦楚和暗害,要说没皇后的手笔,我是不信的。这些还只是明面上可见的,旁的再有什么私下里肮脏隐晦的,谁又知道呢。”
纯贵妃素来胆小,听闻这话,吓的脸发白,忙左右看看,示意白蕊姬噤声,海兰也低声道,“确是这个理,但是也要小点声,皇上近日心情不虞,可别让皇上听见,否则必是要怪罪的。”
白蕊姬道,“我知道的,不过就是与姐姐们说嘴罢了。”说罢瞥见海兰鬓边簪着的一朵烧蓝溜金蜂点翠栀子珠花,“姐姐戴着的可是皇上去年七夕亲赏的珠花我还记得纯贵妃姐姐是绣球的,愉嫔姐姐是栀子的。”
纯贵妃见转了话茬,忙也笑着附和道,“你记性倒好,瞧你这话倒像是羡慕我们似的,难不成皇上何时还能短了你的我听闻皇上可是依照你的封号,送你的是玫瑰的珠花,历来嫔妃倒是少有以玫瑰作首饰的,偏你独一份,如今你又怀着身孕,旁人谁能和你比去”
三人笑着说起来闺房私语来。而那厢夜风徐徐之中,站在暗处的皇后却是一字不差,尽数落入耳中,尤其“一报还一报”五个字,几乎如钉子一般实实锥在了她心上。尖锐的痛楚排山倒海袭来,许多年轻时做过的事全都一窝蜂地从脑中涌现,无论是蓄意为之也好,迫不得已也罢,她是为了自己的地位,富察氏的荣光,难不成竟真的要拿自己的孩子去填皇后一口气转不过来,只觉得无数面孔走马灯似的在眼前转着,直转得天地倒旋,不知身在何处。偏偏方才素心和莲心还被打发去取了披风大氅,皇后本就身子虚弱不适,如今更觉得胸腔里一呼一吸格外艰难,正要唤人来搀扶,忽地脚下不稳,足下的花盆底全然不受控制一般。船上本就不如平地稳当,皇后身体一个踉跄,还来不及惊呼,便从船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