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被颖贵人挑剔的大宫女进门催促,看了看她们俩还穿着簇新的鞋,不由提醒“换双旧鞋吧。陪太后听戏,皇后和各宫的主子先立规矩,之后还能有赐座;当宫女的则从头站到尾,葱管笔直地不许动,几个时辰下来管叫你们浑身都抽干了似的。旧鞋子好歹合脚,不至于站得脚疼。”
原来还有这道理。
两个人忙不迭地去换鞋。
花蕊问“万岁爷去吗”
大宫女叫润格的,横了花蕊一眼“去,就看上你了”
她冷笑一声“都以为先帝宠幸圣母皇太后可以不断翻版省省吧,开国至今只此一例”
说得花蕊满脸通红,忸怩着说“我才不是这个意思。”
而李夕月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她话里的意思。
所幸穿了双轻便柔软的旧鞋子,这伺候太后看戏,真不是一般人能挺得下来的。
畅音阁里一场戏,少说也是两三个时辰起步。昆调又是格外的缓慢悠长,坐在椅子上嗑瓜子、吃水果点心的太后、皇帝、皇后和各位嫔妃还好,坐得腰酸了,可以借口“方便”,到外面绕个弯儿、疏散疏散腿脚。宫女和太监却只有一直站立在后头的份儿。
头半个时辰,这站着还不觉得受罪,虽然必须得收腹并腿,笔直地站得精神,但是戏台子上有戏看,倒也能分神,还津津乐道的。
过了一个时辰后,腿脚开始发酸发麻,鼻子里嗅着主儿们吃的水果、瓜子、点心的香味,但是与自己无关,那戏台上的戏也就不觉得那么好听了。
两个时辰后,背上的汗都出来了,两条腿也重得灌了铅似的,酸胀得难受,咬着牙坚持着还得站;肚子也饿了,瓜果香味格外撩人,咽口水犹自可,祈祷着千万不能肚子里乱叫;最怕的是要如厕,简直是含着眼泪的憋。
若是自家主子喝水喝多了要去“方便”,那简直是奴才的福气可以跟着去走两步,把站麻了的腿筋抻抻开;憋急了的也终于可以放水;饿了渴了仍然得自己忍着,忍到回去才有赐给宫女的月饼和西瓜做宵夜。
反正在李夕月的感觉里,那台上的戏是越来越难看了。
她就盼着那些扮成寿星福星和各种神仙在那里大锅乱烩一样唱吉祥词儿唱得没完没了的戏子们,能够赶紧唱得太后倒胃口今日家宴,须得太后说一声“乏了,大家散了吧”,上上下下所有人才能够跪安离开。
夜色浓郁,各处亭台都点着灯烛,照得恍如白昼,好在李夕月的脸落在灯光之外,使得她的眼珠子可以不被管束地到处乱睃,觉得还可以避免自己去想酸痛的腿和腰。
正中间的应该是太后了。四十多岁,慈眉善目的中年女子,笑得鬓角的珍珠络子与发髻正中的金凤凰一直在颤。
一旁分侍左右、正襟危坐的应该是皇帝和皇后,都是家常的衣装,宜乎时节的天青滚镶的月白袍子。皇帝好像也看戏看得不耐烦,不多会儿就在跟中间的太后告罪离开一会儿。倒是皇后,每到皇帝离开,她反而放松了些似的,遇到有趣的桥段,甚至会倚着太后笑得花枝乱颤。
再两边雁翅般展开的席面上,是无数莺莺燕燕,个顶个打扮得精致。老太妃太嫔也坐在其间,穿衣首饰都朴素得多,她们也是各自自在,到入夜的时候,已经告罪离开了不少人。
李夕月咬咬牙,盼着她主子颖贵人再去解一次手。
皇帝又消失了。
过了片刻,颖贵人也站了起来,对两旁的几位花枝招展的嫔妃低语一句“方便”,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后,从阁子外侧到隐秘的屋子里去解手。
李夕月长舒了一口气,赶紧挪动站得快肿起来的双脚跟上了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