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细思起来,陆逊昨天的表现也不同寻常时候的谨慎机敏,把马车大剌剌拴在院子里,摆明了招人注目,要是没心没肺的顾邵小朋友干出这事还可以理解,但放在陆逊身上,便多了一丝耐人寻味的意思。
他垂头假装好奇地翻看箱子,漫不经心道“也是少主告诉我介之推的故事,我才能和太守公说上两句,所以少主应该感谢自己。”
不长不短的箱子里头,装了几摞厚厚的竹简,上面刻着古朴的字体,李隐舟歪着脑袋瞧了半日,只能勉强认出这是美术课教过的小篆,然而横看竖看,也不知道写了个什么玩意儿。
张机平时写字豪放不羁,用好听的话说叫有个人特色的草书,用诚实的话说就是鬼画符,他几乎是当画一样和药柜上的名字相比对,却没想到真实的小篆书也这么复杂难辨。
他不得不挫败地认识到,他这个现代社会打造的知识分子,在这个年代等于半个文盲。
陆逊知道他存心略过此事不提,肯定已经观察出了什么,本来想再试探两句,却见李隐舟歪着脖子,用力拧着眼角,满脸迷惑地盯着手中崭新的竹简,就像个才学会走路的幼兽,对新得的玩具迷茫又好奇,跃跃欲动地伸着尝试的爪子,但又似乎不知如何下手。
他不禁联想到那天风雨如晦的山神庙,那个瑟缩成一团,可怜得令人心疼的小猫崽。
他罕见地露出一丝会心的笑,笑意如庐江清澈的水光中一抹绚烂的泡影,在旁人还未察觉的片刻已经消散不见,他习惯性地收敛情绪,将声音压低在对方耳畔,飞快道“拿倒了。”
李隐舟“啊”
陆逊垂在身侧的手勾起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身后的年轻仆人会意地退出门外。
“你上下拿倒了。”他尽量维持着平和的语气,“这是神农本草经,我以为是医家必读的书目,就擅自做主选了这一本。”
“多谢少主指教。”李隐舟略显尴尬地假咳一声,亏他之前还想用这本书炫耀才学,还好张机没给他丢人的机会。
陆逊俯下身,帮他倒转竹简,柔韧洁白的手指已略微显出修长的骨节,他以指尖点着竹简,一字一字教李隐舟笔画的顺序“这是小篆书,现在已不如先秦用的那么勤快了,你看的懂就足够了,若要学,隶书更工整,也更常用。”
李隐舟汗颜得耳尖发红,当了十几年的学霸,还是头一回这么幼儿学步似的被人指导,对方克制平稳的语气更让他有些被维护着自尊心的微妙的羞耻感。
他低声道“知道了。”
但总当个睁眼瞎也不是那么回事,不是人人都像陆逊一样体贴谦和,张机看似洒脱,但对学生并不温柔,熬药似的熬着他,就是想让他收敛心性,知道自己的轻重,才能沉得下心思好好读书。
尴尬的情绪消散开,理性占了上风,他缓缓呵出一口气将心情平复,尽量镇定道“请问少主,要学写字,最好看什么书”
陆逊瞧着他微红的耳朵,并不揭穿他的难堪,一个人在难堪中是进是退,足以证明他的心性如何。
他放下手中的神农本草经,笑容虽在,但神色并不玩笑“数十年前,许慎先生曾编著一本说文解字,虽然完本已不存世,但其中的残篇也足够你入门,写字要紧的是积水成海,我再帮你找几本简略浅白的书,你很聪明,多加积累,就很容易贯通。”
李隐舟不过是想问个书名,陆逊却仔仔细细地和他分解了这么多,若说只是通达人情,点到即止就可,没有必要这么上心。
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过冰凉的竹骨,感受着厚重的材质沉淀的悠长历史,认真道“多谢少主提点,我一定用心学,不过”
他将脱口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