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隐舟一面利落地起身穿鞋,一面在心中慨叹,难怪曹操都感叹生子当如孙仲谋,七岁见老,领袖力真是天生的。
陆逊被反客为主,倒也并没有露出不冒犯的不悦,朝顾邵点点头,示意他听孙权的话。
一切安排妥当,孙权用脚尖踢了踢李隐舟脏兮兮的鞋,声音沉沉“小叫花子,你叫什么名字”
这就触及到知识盲区了。
虽然相处了三日,环儿一直都是阿哥、阿哥地喊他,所以原主叫什么什么名字,他还当真一无所知。
所幸原主是个没门没户倒霉孩子,就算是信口胡说也没人知道“我叫李隐舟。”
这是他原本的名字,寄予了医生世家最含蓄的祝福,如方舟济世,如隐士淡薄。
只可惜两样他都没沾上,没有圣人心肠,偏又入世颇深,修了一身世故在怀,没有半点慈悲存心。
“李隐舟”孙权凝视着他瘦如枯草的身子,目光余暇瞟向孙尚香,眼角带了点不经意的嘲讽,“我就说只有乞儿才会取二字名,妹妹你偏不信,还要改个古怪的名字。”
孙尚香大不服气“乞儿怎么了他虽然是个乞儿,可也知道六韬里的典故,二哥你这将门之后,还不如人小叫花知道兵法呢”
这兄妹两个一口一个乞儿,丝毫没有顾及旁人的感受,骨子里的傲慢倒是如出一辙。
孩童的口无遮掩最能直观地体现出一个时代的风色,英雄辈出、群星璀璨的光辉下,作为幕布的普通人民仍然生活在灰色的等级压制下,成为历史车辙下被碾碎的一粒微不足道的灰尘。
李隐舟倒也不气不恼,平心而论,孙家兄妹都是他的救命恩人,身份和他本就云泥之别,瞧不起他才是正常的。
“行了,你快去照顾那小妹。”孙权干脆无视了孙尚香的话,朝李隐舟挑了挑下巴,“你之前的衣服都湿透了,快把阿言的穿上。”
孙权一说他才反应过来,半个光溜溜的身子还浸在凉津津的夜风中,彻骨的凉寒此刻后知后觉地透入胸膛,冻得他打了个哆嗦。
他捡起床脚备好的衣物,囫囵地裹在身上。
在这个年代感冒可不是一件吃吃药就能过去的小事,多少风流人物出生入死笑傲战场,最后却败给了一场小小的风寒。
皓月当空。
庐江的月,似乎总比别处更柔和些,或许是被南国绵软的云彩擦去了尾尖的锋芒,或许是被水乡润泽的水气溶去了冰凉的光,北方孤冷的月色一到江东,也成了温柔缱绻的酣梦。
张机立于渺渺如雾的夜色中,忽然有一种遗世的孤独袭上心头。
行医数十载,万里江山已行半,然而抬首望月,竟然没有一个知己可以思念。
他摸着自己已经霜白的胡须,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老态,从前总觉得还有时间去探寻世间的玄妙,如今却开始害怕后继无人了。忙忙碌碌半生,难道就如落雨入江河,终究无法惊起一丝波澜
就在他凝神静思的时候,一个粗哑的声音不客气地闯进安宁的夜色。
“张机张机快出来”
他眉头一皱,有些被打扰的不痛快,但怕深夜来访的是危重的病人,还是整理好心头的情绪,快步走过去开了门。
门栓才刚打开,外头的人便风风火火地推开了门,张机冷不防,一把半老的骨头差点被推翻在地。
偏生那人还毫无冒犯的知觉,堆着一张皱巴巴的笑脸,朝身后的几个半长不高的少年道“几位少主,就是这里了。”
张机冷眼旁观,只觉这副邀宠的样子令人生厌,心头更是不悦,冷笑一声,将门板往外一推,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