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所处的位置不同,所做的决定也可能会迥异。像曹震丢下重伤员,先行出发,是规避风险的最佳办法。对他而言完成运粮回城的任务第一,其次才是减少伤亡。
沈书跪到榻上去,纪逐鸢薄薄一条衬裤上全是鲜红的血,裤腰往上,腰部也是伤,有的破了,有的则被打得隆起一道红。
看着看着,沈书眼睛便红了,将牙帮死死咬着,再一看纪逐鸢,沈书气不打一处来,急声道“你还笑”
纪逐鸢哼哧哼哧地把头埋在枕头里。
沈书彻底没脾气了,朝纪逐鸢问“疼得厉害吗”
纪逐鸢背对着沈书,每次说话便要抬头起来,累得慌,索性不回头了,语气听着甚是无所谓“还行。消气了”
好像无论自己多么细微的情绪变化,纪逐鸢总能知道。沈书暗暗想,有一个从小陪你一块长大的人在身边真可怕,什么事都瞒不过,无非嘴硬。
“打了多少军棍”
“没多少。”
“到底多少”
纪逐鸢朝肩后亮出食中二指。
沈书在纪逐鸢腰侧捏了一把,小心着没碰他的伤,却也恶声恶气地说“还撒谎”
“你这人”纪逐鸢扭头瞪了沈书一眼,抓住他作怪的手,将沈书扯到床头让他坐在自己头旁边,装腔作势地喊冷,反手把被子往上一提,被子与伤口碰到就满脸变形。
“等哥哥养好了伤,有你挨揍的时候。就现在我照样能把你揍趴下信不信”纪逐鸢道,“打都打完了,让大夫来瞧便是,问那么多做什么”
“天天就说,有本事你什么时候真揍我一顿啊”沈书不自在道,“你疼我我又不是不知道。”
纪逐鸢脸上微红,把头转了个方向,不让沈书看见脸。
“谁疼你别自作多情。”纪逐鸢道,“别多想了,违抗军令,朱文正肯定是会罚。这趟派我出去,也是想看看能不能用我,是我要带你去,自然有什么状况也应当我来担。便带的不是你,是李恕同去,这顿棍子我也会一个人去挨。”
从前纪逐鸢每天就是想着怎么不被杀死,在元军当然没那个机会逢年过节求神拜佛,半步也不能离开军营。但两个人一旦有机会晚上一个铺睡觉,沈书很清楚纪逐鸢才当兵那段时日,每天夜里都要做噩梦。军队里夜惊的情况不胜枚举,世祖年间元军尚且军容整肃,到这些年,是真不行。
纪逐鸢被噩梦惊醒倒是不会大呼小叫,仅仅浑身抽搐片刻,醒来时沈书总要摸摸他哥的脸,拍他的肩膀,让纪逐鸢尽快从梦境里缓过神。说是敢死队,兵员却大部分都是被生拉硬拽来或是走投无路的底层民众,大家只想活命,一旦攻城,总是成千上万的人一起不要命地冲锋,既无人专门让敢死队的盐丁拉练,主帅更不会为他们排兵布阵。
说起来,这种队伍的用法,竟与火炮无异。死了也无人收尸,伤病者也不像旁的正规部队有人日日清点照应。有时候同营房的人一病就是数十人,拔营时直接就不带了,若不是纪逐鸢把沈书带着,像他这样体弱多病的,早就不知道死哪儿去了。
“哥。”沈书叫了一声。
纪逐鸢肩膀向后动得一下,没有应声,意思让沈书说就是。
“我以后不会心慈手软了。”沈书不知道这话是说给纪逐鸢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纪逐鸢翻过身来,看着沈书,道“明日你就去找朱文忠,跟着他做个伴读,你不适合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