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丑时,江面上水流并不湍急,原本随在小船右侧的战舰,早已不知在何时彻底消失在众人视野之外,它的行速不是这两艘普通船只可以比拟的。
为了保险起见,纪逐鸢和高荣珪身上还是各自系上一卷绳子,只穿单衣在身。纪逐鸢先行下水,沈书在船头蹲着,纪逐鸢一只手搭在船舷上,沈书捏了捏纪逐鸢冰凉的手,低下头去轻轻问他冷不冷。
纪逐鸢摇头,他肩膀以下都已没入水里,头发如同海藻般湿漉漉地窝在颈中。纪逐鸢突然玩性大起,抓着沈书的手,嘴唇在他弯曲扣在船舷上的手指关节上碰了碰。
沈书愣住了。
高荣珪双手抓着船舷滑入水中,他们两个都把凿船用的工具拴在腰上,高荣珪做了个手势,纪逐鸢一个猛子扎进水里,从五米开外浮出水面,继而再度潜入水中。
穆华林与王巍清都在船头等待,沈书则紧张地时不时拉一下那绳子,确定那头很沉。
韦斌说没有他的事情,便没起来。
“先进去等,喝一壶热茶,他们就回来了。”穆华林道。
只要人一入水,游开去后,从船头并不能清楚看到水上水下的情形,船头只挂着一盏小灯,装作如常行进,以免打草惊蛇。实际上在水上,由于距离、江面雾气、船只行动并不如车驾明显,往往需要一定时间判断前方的船究竟要做什么。水战是一门高深的艺术,便有不少帮派甚至朝廷官方,在不同的时期训练隶属于编外的“水鬼”完成水下偷袭,而在这类人民不大能派上用场的时期,他们便转为渔户,或是为衙门在宽广的河段打捞水里的失物、尸体。
热腾腾的水柱伴着白烟从壶中倾出,温暖的茶香顿时充盈于窄小的舱房内。
沈书精神为之一振,虽然辨认不出是什么茶,那香气令人闻之心生愉悦,浓郁醇厚,一闻就知区别于外面反复炒干给下九流的劳力所吃的劣质茶叶。
喝了口茶,沈书心里定了定,夸了穆华林的茶一嘴,虚心求教“师父如何知道有人追踪”
“习武之人先练形,后修心。一般武艺上乘者耳力、目力皆强于常人,这是其一。其二,无论追踪之人从树上、地上、水路保持距离跟随,总是有迹可循,只要趁着理所应当耽误在某一地方时悄悄返回确认,就能找到痕迹。”穆华林盘腿而坐,高大的身躯略有些委屈地缩在这小小空间里,然而他眉目极为英俊,令幽暗的房间内气氛都有些不同。
沈书略带崇拜地看穆华林,不过很快就想到一个问题“若是对手极为高明呢”
穆华林嘴角微微上翘,手指贴着杯壁。
王巍清虽没有说话,也目不转睛地把他看着,等他回答。
“如果对方武艺远超过你,自然也不会让你有机会听清或是看清。惯于跟踪、暗杀的好手,往往随行千里也可以不留半点痕迹,或者会人为清除掩盖足迹、生火留下的灰烬、油腻肉食滴落的汁水等痕迹,不走容易被发现的大道。如果能够确定跟踪对象要去的地点,可以直接到目的地等待,这便压根不会被发现。不能确定时,谨慎小心,也难以被对象发现。”穆华林淡淡一笑,“可他们遇上的是我。”他将一只手按在膝上,直视沈书,说,“常常置身于险境之中的人,对危险有异于常人的敏锐。”
“仅凭直觉”王巍清显然不信,虽没有说出来,表情完全就是那个意思。
沈书却知道穆华林已经在倾囊相授,他是皇帝跟前的宿卫,且还不清楚他跟皇帝有什么渊源,当今天子妥懽帖木儿年幼时被谣言中伤,称其血统不正,一度从朝鲜半岛流放到广西静江,直至他父亲和世瓎与尊贵的泰定帝外甥女八不沙所生的次子懿璘质班不幸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