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大脑飞快运转,短短一句话被他解读出了好几重意思,又分别根据这些不同意思制定了不一样的回答。
但谢之棠过了好一会儿,才吐出一个字。
“烦。”
“烦也不能不吃药呀,”谢母仍旧小心翼翼地劝慰道“吃了药就不烦了,我们把药吃了好不好”
“吃药也烦。”谢之棠仍旧没有睁开眼,他觉得自己的血液在沸腾,他得尽全力压制才能勉强抵御这种随时可能爆发的感觉,就像是用血肉堵住了一口火山。
而这样克制反而让他觉得无力,像是神经元集体但罢工,他的大脑和肢体断联,每个字都是在竭力地往外挤。
他说“还疼。”
“哪儿疼”谢母慢慢红了眼眶,她心疼的几乎想以身相替,“头疼吗”
谢之棠不再说话,像是睡着了一样窝在沙发上。
谢母悄悄擦去了眼泪,看着谢之棠没再说话,想给谢之棠制造自己不在的错觉。
但谢之棠能模拟出来。
躺在沙发上的他、坐在边上的谢母、这个病房、整个医院。
他像控制着一张高清三维全景图,放大能看清每一条砖缝,缩小能见到一整座医院,上没有日月星云,下没有土壤岩石,像是构架在模拟网络里的空中花园。
但不止这些,所有来来往往的人,他们交谈、玩笑,他们相遇又错过。他们行走的轨迹、他们身上的衣物、他们的造型或是性格在谢之棠的脑海里一一呈现。
只是,他自己也好、母亲也好、门外的护士、隔壁床上的病人、手术室里的医生他们全都没有脸。
谢之棠闭上眼后看见的世界,嘈杂又寂静、漏洞百出又有血有肉。
“妈妈。”谢之棠喃喃道“让我一个人待着吧。”
谢之棠知道母亲会同意。因为他闭着眼的时候,身边的那位母亲同意了。
谢母说“好,你晒晒太阳也好。我去给你拿条毯子,晚上想吃什么给你做分子料理好不好”
谢之棠任由谢母给他盖上毯子,像是失去了全身的知觉那样一动不动。
因为肺炎的缘故,他还发着低烧。三月的天还没热起来,即使晒着太阳也容易着凉,谢母仔细的把谢之棠包裹在红色的毛毯里,走了出去。
谢之棠的脸上本就没什么血色,配上红色的毛毯就显的更白了。可阳光在毛毯上一照,毛毯就映了红光在谢之棠的小半张侧脸上,给谢之棠的冷清填上几抹艳色,像在封在冰块里的红色海棠。
不知过了多久,谢之棠听见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不停的在胸腔内跳动。
谢之棠的大脑在试图构建一个人。
像画图那样,先抹上几种底色。黑色发丝、肉色皮肤、蓝色眼睛、白色衬衫、黑色西装、黑色皮鞋。
可那两点蓝色浮在空中始终落不到脸上。
谢之棠勉强维持的平衡刹那间被狠狠打破。梵音变成了远处的哭泣、七千到九千赫兹的杂音变成了尖锐的嘶吼。
他们在嘶喊、在尖叫、在谩骂。在问他长什么样
谢之棠毫无征兆的睁开眼,从沙发上一跃而起翻开放在抽屉里的速写本和铅笔,潦草写上散心两个字后就随手放在了茶几上。
接着快步走到墙角衣架上拿了一件黑色的长外套套在身上,拿了个黑色的渔夫帽。
谢之棠推开窗看了看,四下无人。
窗子底下是一片柔软草坪,谢之棠随手把渔夫帽扔在了草坪上。接着先从窗口跳到了二三楼之间的一个短平台上,再从平台上往下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