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于僧道一事上向来不强求,从前在家时也只顺着贾母、王夫人的意思扮出一副虔诚的模样。
平日里同冯紫英他们外出游玩,寻觅探访一些名山古刹也仅清心上一炷香,捐几贯香油钱罢了,如今见那跛足道人飘然远逝,便任他去了。
从码头停船处上轿,穿过熙攘拥挤市集,抬轿子的一伙人便转到一处清幽的地界。
深院高墙,路面整洁干净,寻常做买卖的小商贩都被赶至别处,想来这里是扬州做官的士大夫们的宅邸。
林府坐落于其中一处开阔朝阳的地方,门前栽了两棵高大的槐树,正值花期,一树纷白。
门房候着的下人见轿子到了,忙喊出十多个小厮并丫鬟,伺候贵客们下轿,又卸了后面板车上装的行李。
除宝玉、黛玉所带行李之外,车上还有凤姐做主给林府挑的礼,装在朱漆红木的大箱子里,一连好几个,沉重异常,管事的见状忙又喊了几个下人出来帮忙抬。
黛玉下了轿子,见到这熟悉的匾额,泪盈于睫,便连一旁伺候的雪雁也拿出手帕擦拭起眼泪来,不住地哽咽道“姑娘,如今我们终于回来了。”
宝玉也下了轿子,他抬头打量着林府,看其虽不似荣国府权势煊赫却自是不凡,一眼瞧着便觉得清雅,一副钟鸣鼎食、簪缨世族的做派。
那几个卸行李的下人也衣着整洁、进退有度,没有多话眼神乱瞟的。
跟了一路的周管家走上前来笑道“老爷在竹心堂等着呢。”黛玉听了更是急切,只怕是想要立刻飞奔进去瞧瞧父亲。
周管家自是妥帖惯了的,又道“二爷坐了半个月的船,可要洗漱整理一番再去拜见老爷随行伺候的几位下人也备好了饭食,可先去休息用饭。”
宝玉道“无妨,自然是先去拜见林姑父。”又让跟在身后的茗烟、锄药去帮着收拾屋子、认认路。
这日林如海休沐,便只穿了家常的袍子在书房里等待,面前摊开了一本书,却几个时辰也不曾翻动一页。
想他年初送女儿上京,如今已是半年不得见了,他此生血脉唯有黛玉一个,自然是想念的紧。
竹心堂是他的书房,昨日听管家说京城来的船快要到了,今日一早便遣了一波又一波人去码头上看,半个时辰前才有了确切的消息。
他是皇上钦点的巡盐御史,江南一地的赋税又是重中之重,从前他担心着官场风波诡谲,对女儿看管不周,兼之妻子逝世又无续娶的打算,这才把黛玉送去了京城,想着贾府素有权势,若得贾母教养一段时日,将来也能说上一个好亲事。
黛玉一走,他在扬州便孑然一人,官场如何施为再无后顾之忧。
而他接下贾母所托教宝玉读书的事原因则有二一是为着情分,京城路远,黛玉便是受了什么委屈他一时也难伸手,若有这一层授业之恩在,内兄贾政其妻王氏也能护持一二;二是贾林两家终为姻亲,他素日也听到了一些贾府子弟的混劣事迹,只道若不能在下一代子孙中拔一个出尖的,贾府怕要没落
当今圣上虽对旧日的一些贵族颇有微词,打算下狠手整顿,可焉知其不想挑一个识趣的拉到台面前,省的落下个“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寡恩名声。
“老爷,来了来了”候在外面的书童远远地瞧见周管家领着两人进来,忙喜得滚进书房,结结巴巴道。
林如海咳了几声道“稳重些,别失了礼数。”自己却忍不住站起身,在堂屋内来回踱步。
“父亲”林黛玉一进屋,瞧见那穿着常服清瘦的身影,眼泪便滚滚落下“不孝女”不等周管家拿来跪拜的软垫,便直直跪在地上生硬冰凉的青石砖上。
周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