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府一行主子送到门口,见微雨蒙蒙,两顶青缎软轿出了荣宁街,唯有贾琏得贾母的托付,一人骑着马盯着行李送上了京城口停泊的大船,又嘱托随行的老仆务必上心。
贾宝玉立于船头,入目处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抬头见一孤雁拍翅飞过,叫声凄厉、楚天辽阔。
林黛玉瞧见了道“宝玉,你进来吧,外头下着雨呢。仔细你淋湿了生病。”
宝玉闻言莞尔一笑,挥去心头郁气,撩帘子进了船舱内,紫鹃服侍他脱了蓑衣,又取过一条温热毛巾来想要为他擦去脸上湿润的水珠。
宝玉道“我自己来吧。”他接过毛巾只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水珠,却忘了鬓发还湿着,若受了风,该头疼了。
黛玉皱眉,取过了他手上的毛巾为他擦头,待一条凉了,又吩咐紫鹃再去取一条温热的来,仔仔细细烘干了宝玉的头发。她手法轻柔,直熏的宝玉要睡了过去。
待擦过头,黛玉又命紫鹃煮了新茶来,船内安静,一时之间只听船外淅淅沥沥的雨声,那豆大的雨珠砸在篷顶上,清脆悦耳,倒有“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意思在。
两人吃茶赏雨,也别有一番野趣。
宝玉捧着茶盏,因是热水初沏,其内茶叶还未舒展开来,只见银白隐翠,条索细长,又卷曲似螺,茶香甚是浓郁,仔细品之,味甘萦于舌尖,久久不绝。
他道“这茶我一尝便晓得,定是上品的碧螺春。只是这茶叶是好茶叶,水却不见得了。”
黛玉闻言笑了“左右是取了你们京城里的水,若你尝过我们扬州的水,那才是好滋味呢。”
宝玉道“扬州人杰地灵,山水养人。山是好山,水也应是好水,如今有幸,才能到京城以外的地界瞧一瞧。”
“昔日陆羽于茶经中曾道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我们在京城里吃的水,那就是最下品的井水,如今舟行水上,也该尝尝这江水味道如何。”
黛玉曾读过茶经,听了宝玉的话也感慨道“春来欲作独醒人,自汲寒泉煮茗新。山中清泉,的确堪为上品煮茶水。”
“林妹妹像是读过许多书,怎么那日同老祖宗说自己不过略微认得几个字呢”宝玉放下茶盏,想起旧日黛玉初至贾府的一件小事问道。
林黛玉听了不曾直言道明隐瞒的缘由,原是那日她问及三春可曾读书时,贾母只答胡乱识得几个字,她素来所思多想,兼之初至异地不愿出格,遂瞒下不谈。
她话题一转道“父亲原是将我充作男儿养大,不止四书五经,一些散文游记也有涉猎。说不定,哪日你不懂的文章拿来,我也能帮你参考参考呢。”黛玉狡黠一笑,眉眼弯弯,不过后半句纯是玩笑话罢了。
宝玉听了由衷赞道“果然,林姑父眼界高远,妹妹读书之广,非常人所能及。”
黛玉见他神色真诚不似伪,又想起世人常道“女子无才便是德”一类的话,有些好奇地问道“你可觉女子学这些多余了吗”
宝玉摇了摇头道“若真是心胸开阔之人,又怎么忌女子学文论道呢况且,林妹妹之才,并不在我之下。我所思所忧,妹妹皆有所感。”
“人生在世得一知己,夫复何求。”他捧了茶,一饮而罢。
黛玉听了,双眼酸涩心下微动,她只暗道你把我当个知己,我定然也是把你当做知己的。
二人又说了一会话,谈论多为茶道之事,片刻后,雨便停了。
江面雾气霭霭,两岸青山连绵不绝,素湍绿潭,回清倒影,一只小舟荡于清波碧浪之间,片刻,便顺着水流蜿蜒而下。
宝玉命茗烟取了一只瓦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