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康阳爱他至此,便是这些零落的字句,她都在经年累月中细心收集,然后黯然神伤。
此刻便是如此。
康阳知道不该自苦,可看见丈夫消磨了雄心,漫不经心地说出自讽的话语,总是忍不住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当初那场赐婚。
而归根到底,都是因为自己公主的身份。
室内一时无言。
大家仿佛都读透了这寂静里的落寞,连苏璞也不知该怎么开口劝解。
“爹爹这话说得不对。”
只听一个清脆而明快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一室的寂静落寞。
苏蘅笑容诚挚纯真,一脸不谙世事,字句恳切,“爹爹说得不对,官家交予你作这汴京食单,非但不是无关紧要,恰恰是最为紧要的事。”
“一则,本朝自建国以来,国家强盛富庶,百姓安居乐业,是以明年的庆典不仅是宋人的庆典,必定还有辽、契丹、蒙兀、龟兹、碎叶、西夏、交趾、高丽、真腊、大理等国的使臣会携商旅百姓前来朝贺游览。他们无论在何处游览,吃喝都是必不可少的。手握食单,看到市井之中的店铺排序归类井井有条,百姓穿行其中各得其乐,自然可以从中管窥本朝之盛况。古人云,治国如烹鲜,反过来说,唯其料理好烹鲜这样的小事,才能管理天下之大事,爹爹如何能说官家交给你的职责是无关紧要”
“二则,自古以来,史书写成王败寇的将相,写金戈铁马的英雄,写倾国倾城的美人,何曾有人用心记一记我们平常百姓的风俗人情何曾有人记一记王楼的梅花包子,曹婆的酱肉饼,宋五嫂的鱼羹,州桥夜市的梅子姜、香糖果子、间道糖荔枝儿以为,此书若成,千年之后,后世必将其视作珍品而细研,不为别的,只为一窥今日的风雅繁盛。”
苏蘅越说,苏璋的眼睛越亮,连一旁闲听的苏璞也不禁露出若有所相思的表情。
冬日的稀薄阳光流泻进浅碧色的纱窗,带着沉静的温度,映在地上如冷泉。这光反照在苏蘅的脸上,使她此刻看起来冷冽而明净。
“江山波澜与世俗风景各有可写可画之处。有人作千里江山图,自有人作清明上河图2,同被视作稀世之珍。”
苏蘅淡淡笑开,眸闪如星,声音带着奇异而不容置疑的说服力,徐徐道“此书若成,爹爹不作写史传之人,难道就做不成被史传所写的人么”
苏璋一怔,最后那句话如纶音佛语,当头喝住了他,使他不由有片刻默然。
苏璞垂下眼,将眼中的震动掩去,而顷才抬眼看苏蘅,抚掌笑道“日后谁要是娶了苏家阿蘅,当真是有福了。”
这一抬眼,刚才那个冷冽的苏蘅却有不见了。
她还是一张小小的鹅蛋脸,水亮的眼睛里藏着点促狭,懒懒散散地朝他挤了挤眼睛。
然后她转目看康阳,轻松插科打诨,“所以,爹爹日后若再说自己不紧要,母亲可要向官家好好参爹爹一本了。”
苏蘅说的话,虽是为了劝慰苏璋,却也是发自肺腑。
这些在当时看来微不足道、淹没在史书的宏大叙事下的生活细节,在北宋鼎盛时的确鲜有人记载。她前世常常读东京梦华录,但这是金灭宋以后,时人为了缅怀而作,况味已经大大不同。
因此苏璋的书对她这种后世的吃货来说,的确很重要。
苏璋眼角深深的皱纹舒展开来,适才眉宇间疲惫的神色一扫而空。
他知道苏蘅是为了缓和气氛,但奇异的,她这一番话无论是在理智上,还是情感上都具有无懈可击的说服力和诱惑力,如春风般适意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