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程英嘤滞住。
她忽的想起,曾经她和他也一起,听过这首歌儿,看过这漫天的莲荷开到荼蘼。
那是某一年帝宫的初夏。太液池接天翡碧,池中一叶轻舟,舟中佳人红罗衣,哼唱的便是这一首江南可采莲。
“皇贵妃宛若仙人也”湖边的宫人拊掌喝彩。
临湖置榻,榻上躺着他,因为身子原因,他只能远远的瞧着,干净的面容在日光下也是苍白,轻道,“来人,赏皇贵妃”。
而当年小小的她,站在一边,突然就没了勇气走上去。
听说是他身子又难受得紧,皇贵妃韦氏为讨他欢心,便扮作采莲女,不施粉黛揖舟轻歌。周围宫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艳羡着帝妃仙侣,好一副画中画。
她瞧着瞧着,眼里的光就弱了下去。
佳人湖中倩影曼妙,君子岸边目光相随,所有人都在笑着议论着欢呼着,两人中容不下第三人似的。
而她呢,小短腿小短手,人间情事一知半解,整天除了疯玩就是玩,宽大的宫袍将她裹得跟个粽子似的。
于是她就在旁边杵了半晌,小手在锦衣里攥紧,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帝宫的可有可无,为什么偏偏遇上了他呢
然后又偏偏是他,最先看见她,笑,“花儿来了过来。”
所有的欢笑声戛然而止,连同舟中的歌声,她就像打破这幅画的罪魁祸首一般,局促又紧张的挪过去,低着头。
她或许才是那个,容不下的第三人。
四周那么安静,能听见蝉鸣,和她冷汗一滴滴冒出来的微响。
因为她人小个子矮,能感到周遭各种意味的目光从脑门顶刺来,往下瞧她。
像瞅个小松鼠似的。
“花儿来,站这儿。”他浅浅的笑,不容置疑,拍了拍身侧的龙椅。举众哗然。
这是要让小皇后站上去冒天下之大不韪,站在皇帝的御座上
“陛下三思大大不妥”宫人刷刷跪倒一片,御史大夫把头都嗑出血了。
她亦是犹豫。她再是玩得昏天地暗,程家教她的规矩她还是懂,比如君臣大防,比如旁人要是这一脚踩上去,当场就能裁了脑袋。
然而,迎上他的笑,便如见最盛的日光,总能教她生了无限勇气。
于是她一脚踩了上去,风过,莲动,目千里,九州君王的御座上第一次带了个泥脚印。
而那小小的着凤袍的女子,威风凛凛的叉了腰,变得比所有人反而高了一个头,所有人都仰头瞧她,包括湖心舟上的皇贵妃。
她笑了,然后他也笑,轻轻一句。
“花儿别怕啊”。
花儿别怕啊。
程英嘤仿佛又听见这个声音了,冥冥中,带着依旧温柔又清浅的笑意。
然后她就倒转回去了,半步不停的冲到湖边,如很多年一样,所有的欢笑声戛然而止,连同舟中的歌声,她就像打破这幅画的罪魁祸首一般。
然而这一次,她没有局促和紧张,反而高扬着头,看向湖心两抹人影。
小舟划过来了。
那个缃袍男子远远的向她招手,像个傻子。
那戴白罗帷帽的女子似有所悟,倒也是亲和的,远远的笑。
忽的,小舟就要靠岸了,程英嘤兀地伸出了一只脚,抵住了舟沿,小舟滞在了湖中,舟上两人的脸色都有些僵。
“花二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