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佳氏如今已经常驻佛堂,几乎不再露面,主院里端着药碗的丫头出出进进,身上都染着麝香,老夫人手抄的佛经不知不觉垒了一摞出来。
章佳氏可以放纵自己沉溺寄托里无法自拔,是因为她把负担这个沉重担子的压力给了儿媳。乾隆十四年起,纳兰时春就再也不能如从前一般收敛锋芒安心地做一位贤妻佳媳,这紫禁城有数不清的人想趁机来落井下石,她不是不可以像额娘一样整日囿于忧伤中,但是如今她膝下还有福隆安,所以她不能让富察家倒了。她和傅恒都未曾执念儿女的未来,但总归要给他成长的天地,能自由地选择成为怎样的人,是他们对福隆安最大的愿望。
他的阿玛长于如此威势权重的家族,长成为一个顶天立地无惧一切的男人,正因为拥有着“富察”这一个姓氏,才能堂堂正正无所畏惧地为大清献出忠诚。福隆安不必如他那般张扬璀璨,但既然背负了他的姓氏,就该如他的阿玛一般拥有最刚正的气节,宁折不弯。
她不希望将来她的儿子会因为家族的颓势而被束缚住手脚,带着锁链的雄鹰是永远无法翱翔蓝天的。
只是偶尔午夜梦回的时候,她躺在傅恒经常躺着的地方,抚摸着气息渐渐散尽的冰凉床褥,眼泪就会慢慢地打湿枕畔。
这与她所盼望的过的人生竟是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样貌,而让人生恨的是,她犹豫徘徊后悍然接下了这从未想过的命运,却在刚刚投进这美梦里的时候被当头一棒敲醒了。
这么多人在耳边不断地提醒她“他回不来了”,她固执地站在原地,看着越来越多的人甩下她走到了前面,她故作不在意地看着他们,可在没有人的时候,心里仿佛漏了个洞,随着每日时光的流逝渐渐变得越来越空洞。
傅恒曾经对她说过,要把后半生赔给她,如今这后半生才过了多么微末的一点,这样的话,他不就是骗了她吗
因为富察傅恒向来言出必行,所以她会等他,只是希望不要等太久。
时春闭上眼,攥紧手里的玉佩,陷入半梦半醒的魇态里。
第二日她从床上坐起,起身时忽然心跳了跳,她踉跄一步,从心律失常中回过神来,才感觉到头疼欲裂。撑着走到妆镜前,透过西洋水银镜,她清楚地看到自己苍白的脸色和眼下的乌青,眼神冷漠又麻木,周围浮着血丝,看上去有些渗人。
她伸手去翻胭脂,忽然想到今天不用再见外人,也没什么必要遮掩的,伸出去的手指顿住。一旁的丫鬟捧着几件衣衫向她示意,她目光点到那件有些黯淡深沉的墨兰旗装,未等起身,忽然听到院外传来一阵骚动,有声音在外面响起,竟全然不顾规矩在宅中喧哗而来。
“少夫人前线消息传回来了是四少爷的少爷有音信了”
手指蓦地一颤,光滑的布料从手间滑下,她猛地看向门外,目中不知道什么时候盈满了水光。
几个丫鬟就见四少夫人痴痴地站在原地呆立了好一会儿,才猛然反应过来一般冲出了房间。
时春冲到台阶前,低头俯视跪在地上身形还在颤抖的管事,沉了沉声音“再说一遍。”
“少爷被岳将军带的援军发现,虽然受了重伤,但意识清醒,性命已无大碍。我军还顺势抓到了郎卡,现下前线以郎卡为质,莎罗奔已有和谈之意。少夫人,金川战役曙光已现啊离少爷回家也不远了。”
管事抬起头来,老泪纵横。
时春恍惚了一下,倒退一步,脸上表情呈现出悲喜交加的复杂。她定了定心神,看向管事“夫人那边着人去通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