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的那天,还是王九郎来送。
这些时日,不知道是不是王九郎有意避开,两人竟是没怎么在一起说过话,并行在路上,王九郎也多半都是沉默。
纪墨知道他有心结,那种面对别人比自己更厉害的无力感,他何尝没有过。
“这段时日,劳烦九哥了。”
他主动开口缓解。
王大匠年龄大了,日后未必还有机会再见,王九郎却年轻,还要在营造这一行打拼,纪墨眼看着也要投入这一行,保不定以后就是竞争对手之类的人物,或者有什么合作,总不好早早就把这年少的情分弄得僵掉了。
“叫什么九哥,谁是你九哥”
王九郎一句话反驳回来,见纪墨依旧微笑,并不生气,自己又闷声说“你是比我厉害,但,那又怎么样,你以为现在营造师还跟以前似的吗”
“九哥何必说此戳心之言,营造师风光不再,为难的不仅是我,难道九哥就不为难吗”
一条路的断绝,所有走在这条路上的人,都会感到痛苦,并不是第二名的痛苦就会更深,第三名就可以高枕无忧笑傲。
纪墨这一句话就是攻击反弹,让王九郎不觉哑口。
看王大匠就知道了,一辈子辛劳,本来也有可能成为营造师,直接从民到官,结果呢
皇帝取消了营造师的官位,让营造师自此断绝,剩下的,再厉害,也就是个大匠了,依旧是匠籍,依旧是要听人使唤的职位。
最后一日验收的时候,王大匠说了合格都不算数,还要等着那个趾高气昂的文官过去吹毛求疵一番。
什么这里那里的景致不够好之类的,什么廊柱雕花不符合王爷身份之类的,工程之前,图纸都是他们定的,工程之后,倒要怪那图纸过分死板了。
王大匠在后面小厮一样,来回跟着,点着头“是是是”,竟是说不出一个“不”字来,那模样,看着就让人憋气。
纪墨没说,但他这么着急回去,一方面是想着家中孙爷爷,另一方面,就是这种景象,实在是不想看。
便是日后还要修改某处,也要看那些文官的意思,外行指导内行,结果么,只希望那外行还有些分寸,不至于真正延误了工期吧。
王九郎也是看了那种场景的,他都能因为多年前王大匠受到的责罚对纪墨不喜,又如何能够看到自己亲爹被那样无理取闹地为难。
这一次主动请缨来送纪墨,未尝不是避开那种景象的意思。
自小以为无所不能的亲爹,原来也要对别人点头哈腰,这种感觉,总是让当儿子的心中酸涩。
纪墨大概能够理解一些,本也没说什么扎心的话,实在是这王九郎,太过不讨喜了。
两人后面都是沉默,再没说什么,王九郎把纪墨送上了车就离开了,纪墨坐在车上,从车窗回望,似看到那一双眼中灰蒙蒙的尘埃遍布。
若是从来不曾有工匠出头也就罢了,可,明明以前就有营造师的,那般风光的
纪墨这一走就是一年多,回来的时候,村里一片安静,这年头,书信的速度真的不够快,他提前回来,也就没捎带什么书信,免得人到了,信还没到,白白浪费邮费。
无人迎接,便也是自然。
马车没到村口就停了,这已经是转了一趟的车子了,是往邻村去的,算是顺路捎带纪墨一程。
纪墨给了钱,下了车,徒步往村子里走,往常叽叽喳喳的孩子也都没见几个,不知道束缚在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