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遗憾,便是夫妻成婚数年, 膝下仍空空。
夫人多次提出要替他择一门良妾, 都被他给回绝了。他贫寒时夫人不曾嫌弃过他,如今稍稍挣得了功名,岂有朝三暮四的道理
反正他双亲已亡, 宗族凋零, 没有人在子嗣一事上给他压力, 正好乐得清静。
在这期间, 他整理了荀天清留给他的那本无题。
时下魏人的赋多是写男女幽怨, 曲折隐微, 香软艳丽, 颇有些靡靡之音的意思, 大约也与当下的太平盛世有关。但荀天清这一篇却给人以天光云影、山河辽阔之感,立意极为高远,有胸怀社稷、悲悯苍生的意境, 唯一的不足, 在宁辉看来, 大约就是总萦绕着一股悲意。
特别是最后一句为苍生黎庶,甘以身殉国,终全死节,是为国君王族之份矣。
宁辉每每看到这里总忍不住吐槽他一个富家公子,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身上又连个官职都没有,还天天想着为苍生殉国苍生还用得着他来殉
多次提笔想给他把最后一句改了,但犹豫徘徊之下,还是作罢,最终也只是把名字改了。
由无题改为家国志。
这一年除夕将至,他从天水阁领了润笔费,系数交给夫人,嘱咐她给自己添置几身新装,再买些鸡鸭,不要总想着存着。
夫人脸上笑靥如花,一一应下,娇嗔着赶他出门去沽二两酒。
除夕的街衢,可见万家灯火,烛光若星矢洒遍人间,莹莹亮亮,街面却冷冷清清,枯黄的落叶随着风打旋,扬起一阵又一阵的飞尘。
他沽了酒,提着陶壶,不自觉又走到了从前摆摊儿的地方。
今天的风亦如当年那般,寒冽刺骨,可如今的宁辉已非当年,他穿了件簇新的棉衣,衣领上缀着灰鼠毛,暖暖和和的,在寒风中也能从容。
他站在那里许久,想起荀天清把家国志交给他的情形,眉眼含笑,明媚飞扬地说“它能给你带来好运。”
果真,自他走后自己的运气越发的好,做什么都格外顺遂。
他不由得笑了笑,微笑过后,却又觉怅惘,也不知荀天清过的怎么样若是能再见他一面,这所谓的好运其实不要也可
想法刚落地,蓦地,他听到了清朗明越的声音。
“宁辉,真是你啊”
转头望去,一袭银白锦衣自空荡荡的街头缓缓而至,荀天清的眉目依旧如画般俊秀精致,含着清润的笑意。
宁辉一愣,默默地在心底念叨天啊,我只是随口一说,千万别收回我的好运
皂靴慢慢走近,荀天清抬起折扇在宁辉眼前晃了晃“怎么了见到我高兴傻了”
宁辉一把拂开折扇,气道“你个没良心的,一去三年,连封书信也没有,我还当你死了呢。”
荀天清笑意依旧“你也知道,云梁与大魏这些年关系微妙,你又是个要求功名的读书人,我怕自南淮给你写信,若是被人发现了会耽误你的前程。”
这个理由听上去甚是充分,倒让宁辉一时无法反驳。
他生了半天闷气,最终还是上前一把抱住荀天清,道“今儿过年,走,去我家,我请你吃顿好的。”
荀天清任由他抱着,微微一笑“今天恐怕不行,我不能在外久留,得快些回南淮。”他望着隐有不快的宁辉,收敛了笑意,凛正了神色,道“你随我来,我有一事想请你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