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舟把头埋在臂弯里,像只受伤的小兽。
商仪轻声安抚“都过去了, 舟舟, 一切都过去了。”
江舟再抬头时又是寻常天真无忧的模样, 仿佛方才咬牙启齿的恨意是假。她歪头看商仪, 眼睛亮得出奇, “不过都过去啦,有云舒在我身边。”
商仪承诺道“我会保护你的。”
江舟撑着地面, 仰头看星空,装作不在意地问“云舒, 那你觉得北厥怎么样呢你恨他们吗”她自嘲地笑了下,“我在说什么, 大盛哪个人不恨北厥,对吧。”
商仪沉默了。
四周霎时死寂,只听得到缓缓水声。
江舟的心悬在半空,脸上笑意几乎挂不住,频频回头看商仪。商仪怔怔望月, 挺直鼻梁透出薄薄月光, 看上去清冷温柔,又一尘不染。
“云舒”
商仪这才启唇“舟舟,你觉得北厥是什么”
江舟不解她的意思, 茫然道“北厥, 不就是北厥吗”
“沃野千里为国,阡陌交通为家,千家万户, 汇成国家。你问我恨不恨北厥,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商仪顿了顿“大盛北疆交战数年,千万百姓士兵为之丧命,生灵涂炭,无数人家家破人亡,这是国仇家恨。”
“舟舟,”商仪话锋一转,忽然问道“你去过北厥吗”
江舟摇了摇头。
商仪道“我去过。”
前生,逆命侯用命为她铺好前路,数年后她与祁梅驿率军长驱直入,以胜利者的姿态踏上北厥土地。
那儿的山水与大盛的山水并无什么不同,也并非如传闻中人人啖血食肉,吸髓寝毛,野蛮不受教化。相反,她一路所见,夜不闭户,民风淳淳,可惜战乱频生,许多地方作物荒废,百姓背井离乡。
躲在断壁残垣后的孩子们怯怯地望着他们,眼里藏满恐惧。
商仪勒着马缰,心中茫然,只觉自己满身罪孽,双手鲜血,成了践踏他人家园的刽子手。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她想以战止戈,破开黯淡的天光,可想点亮黑夜的人,注定只能在黑夜里独行。
她接手北厥万里江山,谈不上恨与不恨,天下苍生都是她的子民。
“我不知道该恨谁,北厥百姓无辜,可没有这些百姓,就没有那些穷凶极恶的北戎兵。烧杀掳掠的士兵,也许是别人家的慈父游子,他们无恶不作,是该死的,可究其原因,让他们从人变成刀,变为嗜血野兽,”商仪沉默许久,才道“是战争。”
“我恨每一个为一己之私挑动战争的人,憎恨那些手握权力却视百姓如蝼蚁的人,”商仪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语气平静,“北厥是一个国,也是千万家,我恨名为仇敌的国,不恨它身后的万户人家。”
江舟闻言,绷紧的心弦顿时松下来。她为何会怀疑云舒呢,就算世上所有人都污浊不堪,云舒也始终是那抹皎皎月华,与世上所有人都不一样,总不会让她失望的。
想到此处,江舟笑起来,眼睛弯弯,亮得出奇,像是藏着星辰。
她揽住商仪的手臂,把头靠在身边人的肩上,“我再怎么恨那些北厥兵,后来自己也亲手报仇了,云舒,你说得对,要是这样下去,你杀我我杀你,什么时候能休止呢。”
江舟掌兵的那些年,也想过这个问题。
杀戮从未有停下来的时候,她于塞北黄沙中眺望中原,残阳如血,一行鸿雁飞过天空。陇上黄土埋着白骨,长河泥沙濯不尽鲜血,她想,何时才能天下太平呢
就算屡战报捷,西北军费也是一笔偌大开支,一点一滴掏空大盛百姓。她班师回朝时,沿途见到的人面黄肌瘦,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