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郡君可知道”赵若拙又问。
苏蘅那样明快爽利的性格,若是知道了此事会如何反应要是拿出当年当街扬鞭纵马的那股劲儿,怕是别再闹出什么事来。
薛恪垂眸,淡淡道“她不必知道。”
“叔夜,不瞒你说,我”赵若拙早已是半醉半惺忪,又斟了一杯酒灌下去,棠紫面皮又红了几分。他话匣子也打开了,叹了一口气,续道,“我好生羡慕你。”
这话已经带了几分醉意。
薛恪没有接话,安静地看着赵若拙,只等他说完。
有些倾诉,不必接话,聆听已经是最好的陪伴。
赵若拙果然说下去“月前我母亲寄来书信,托了汴京中的熟人为我说了门亲事。常言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业已近而立之年,母亲的心事,我自然明白。那家小娘子自然不差,岂止是不差,配我赵某人简直绰绰有余,我本应高兴的。可是”
赵若拙又倒了一杯酒,痛饮一口,他忽然说起了件不相干的事,“那日郡君帮小胜爹排影子戏,你可知道我为什么来迟了吗”
薛恪想起来那日,是他约了赵若拙来给苏蘅的影子戏捧场。赵若拙迟迟才到,到了后两人只能站在人群外看戏。
薛恪问“为何”
赵若拙顿了顿,又举起一杯酒,慢慢道“我去琅嬛院了。”
这大半年间,去的次数多了,琅嬛院的鎏金花都攒了一奁。这一次,终于远远见到了那正隔着楼头弹箜篌的行首。女子椎髻如倾,一席广袖,天上人般的模样。
吴丝蜀桐张高秋,空山凝云颓不流。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
一曲罢,不知为何,他脑子里翻来翻去只有李贺的这几句诗。
“自从见了她,一直心绪不宁得很”醉意已经让赵若拙的语句渐趋零碎,“直到听到郡君排的鲛人歌里的唱段有当头棒喝醍醐灌顶之感。”
薛恪盯着深绯色的杯酒,沉吟不语。
蔷薇露的后劲绵绵涌上来,赵若拙渐渐委顿下去,伏首埋头趴在桌上,喃喃恍惚道“原来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后半句没说完,便已醉倒。
薛恪唤来小胜照顾睡着的赵若拙,自己缓步走出前院。
残云收夏暑,夜空分外晴朗。
夜风褰起白襕大袖的一角。左臂经过秦显数次的治疗,已经有了一些起色,至少在这幽凉夜风吹拂过的时候,不再有那针刺般的疼痛。
独立于庭中,心中有波澜。薛恪先是沉默,然后面上有清浅的苦涩笑意。
好友的醉话不知为何彻彻回想在脑海中
自从见了她,一直心绪不宁得很。
他竟也有一样的体会。
苏蘅的模样浮现在心头,她展颜明媚的脸庞,秾丽而张扬的眉眼,言笑时双眸若星。
很久以来,他像是孤身一人行走在悬崖边,一壁是母亲的泪眼和老师的教诲,另一壁是不得不为死去和流放的族人找回的道义与公正,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老师说,君子本性,无欲则刚。
他隐约觉得自己在做一件不会成功且注定令人失望的事情。因此他更要行得端正,行得清寡,才不会连累他人。
就像小时候的那几颗荔枝,他分明看到掉落在地上晶莹白糯的果肉,却不能捡起来,所以永远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违背自己的理智,开始无法抗拒她的明亮笑颜,鬼使神差地牵起了她的手,在她离开的时候恶恨这个府邸的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