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父亲。
芷歌蓦地坐直,看着父亲缓步进来,一盏素灯搁在了桌案上。
“父亲。”她起身福礼,微垂着脑袋,手中仍旧抱着母亲的枕头。
徐羡之定定地看了她几眼,将她红肿的眼皮和眸底氤氲的雾气看了个彻底,这才在桌案旁的绣凳上落了座。他几近入夜才从内阁府回来,这是父女俩三个多月来头一次见面。
徐羡之却并不想再纵容女儿半分“做我徐家的女儿,眼泪,若不是作为武器,便绝不能流。”
芷歌的唇嚅了嚅,才解释道“我只是思念母亲。”她强忍着眸底汹涌的氤氲涩意“往后,不会了。”
“你的信,为父看了。”徐羡之的语气缓和了些许,“你能想通,为父深感欣慰。不过。”话锋一转,他接着道,“为父给你的两条路,一条是进路,一条是退路。幺儿啊。”
他深叹,“为父希望你选的是进路。你还是叫为父失望了。”
时至今日,父亲对她,越来越像对待哥哥们,苛刻到近乎残忍。
芷歌自觉做错了太多,无颜再争辩什么。只这一事,她不愿妥协。她抬眸,目光坚忍而笃定“刘义康并非进路。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可能为父亲所用。”
徐羡之对女儿的反驳倒不以为忤,眸子里反倒闪着精明的幽光“故而,为父才要你推他一把。这世上没有收买不了的人,区别只在于诱惑够不够大。”
“许我嫁给他,并不见得是推力。”芷歌下意识地搂紧母亲的枕头,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有足够的决心和勇气“女儿有个想法,父亲不如听完再定夺不迟”
桌案上的素灯笼,裹着素白的灯罩,透出来的光,幽冷而昏暗。
可这样的暗光都掩不住女儿的灼灼昭华,徐羡之看着女儿,静默地听她说完,心中涌起丝丝酸楚的疼意。这样的疼,只在接到庶子战死讣告的时候涌起过。
“父亲”芷歌说完这个萦绕心中三个多月的计策,心底涌生忐忑。她确确实实想通了,决心为了那个“徐”字豁出今生所有。
可是,她却无论如何不想选刘义康这条进路。说得再冠冕堂皇,她不过是不想嫁入刘家为妇罢了“即便是联姻,也不是非我不可。依我之计,父亲过继适龄的堂姐妹嫁予彭城王,只会让彭城王府和徐家的联盟更牢固。”
“幺儿,你娘临走前唯一的牵挂就是你。”徐羡之的语气总算有些动容,“她若还在,必然是想留你在近边的。你不必如此。”
“可娘已经不在了。”芷歌哽咽,眸底氤氲雾簇,却没了泪水,“父亲也觉得此计可行,不是吗这样,我身为徐家女儿,才算尽了全力。只有这样,彭城王才有可能为父亲所用。”她咬唇“我走,便也走得心安了。”
徐羡之静默地看着女儿,似在沉思,又似只是虚无地放空了思绪。
许久,他才起身,踱近女儿,伸手轻轻抚了抚女儿的脑袋“你是为父的老来女,心头肉,为父”
他顿住。
他背着光,芷歌是不该看得清他的表情的,然而,那刻,她却清晰地看到有泪光在父亲眸中浮动。在她来不及听真切“舍不得”那三字时,父亲已抽手转身离去。
临出门那刻,他又顿住,却已恢复大司空的官仪“就依你所想,今生父女缘尽,只望我儿兀自珍重。”
芷歌不言,默默跪下,深深叩了下去。有泪滑落,无声地滴落在暗幽幽的地砖上。
第二天是九月初八,重阳节的头一日。
栖霞山,半山腰的义芷亭。
芷歌跪坐亭中央,沐在清幽熏香里,素指翻飞地抚着七弦琴。秋风扬起她的素白衣袂,衬得她缥缈若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