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两天,体温时高时低,我都强撑着上课,一节课也没落下”
高一那年万相宜还没长开,干瘪的身体撑着宽大的校服,她握着电话,眼睛只盯着面前方寸之地,唯唯诺诺地答应。
挂了电话,用尽量平整的语气说“老师,我不想回家休息,我怕落下课。”
车里,尹小航问“班主任同意呀”
“老师没跟班上其他同学说,我当时是齐耳短发,刚好挡住肿大的腮帮子,现在想想,那个发型救了我。”
尹小航心里涌起酸楚,又不想表现出来。心想这样的母女关系,才造就了时刻与人撑开距离的万相宜。“你弟弟现在怎么样”
“在老家省会,过得挺好的,去年刚结婚,孩子跟马炯炯差不多大。”
“噢,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他想起来了,弟弟买房,万相宜出了钱,弟弟家的孩子是奶奶在带。这样一串联,事情经过就完整了。
“还有诶,咱们去哪儿啊”
车子正行驶在跨江大桥上,尹小航向右掰灯,停靠在应急车道。
“没事,你说,还有什么”他拉下手刹。
“还有,高三一整年,我的月经都不正常。有几个月压根儿不来,有时候来一点点,黑色的。可能是睡眠不足,可能是营养不良,可能是压力太大。”
“没去医院”
“我自己偷偷去学校附近的药店,买了一盒乌鸡白凤丸。吃药那个月好一点,后来又不行。”
尹小航嘴上说“真够能扛事的你。”心里却想,人成年后的行为,多半来源于过往经历,尤其是幼年经历,这话一点不假。他认识的万相宜,之所以对婚姻、对马家、对自己和孩子有那样的态度和行为,多半也源自这些经历。
他心里已经知道答案,还是问万相宜“你爸妈不知道”
“我没跟他们说。我爸一个男的,我当然不愿意开口。我妈呢,一门心思照顾初三的弟弟,补脑啊补习啊什么的,我说与不说,都不会有差别。再加上,当时真的年幼无知,不来月经不肚子疼,我还觉得挺方便的。”
车子开了双闪,尹小航心底有一层绵密的酸楚,却不是为自己。他隔窗看着旷远的江面说“有点闷,下去透透气”说着打开车门锁。
万相宜没动“我还没说完。”她语气缓缓的,“离婚前,很长一段时间,一直怀不上孩子,我以为是自己高三那年落下的病根儿医院的检查越是正常,我越是怀疑,直到最后决定离婚,几乎是抱着负罪的态度挺身而出。”她长长舒了口气,看了尹小航一眼。
两人下车走到桥边,比肩临江。
江风灌进袖管、衣领,穿过发根,把人吹个通透。万相宜裹紧外套,看浑浊江水被风掀起潮汐般的浪。
她伸直脖子,让风把她的头发吹到身后,露出全脸来“现在你信了”
“信什么”
信没有人说过凡是对你好的事,我都支持。
大桥阻断了风的去路,江风和江水一道,带着奔腾的气势烈烈作响。天地玄黄,四野八荒,都只有渐变的灰色与黑色。眼看天色暗下云,连风都裹挟着灰色。
尹小航转身背对江面,靠近一些,把万相宜揽进怀里,捉住她胡乱翻飞的头发,一并捆住,好长时间没有说话,怀里只有她微弱的体温,耳畔只有狂野呼啸的风。
悬索桥的筋梁次第排开,向江对岸延伸,带着一条光带,拦在奔流涌动、不舍昼夜的水系上,天地混沌,桥上二人凝成一个小黑点,从过往车辆的视野里一扫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