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重心长道“长林君,我敬佩你的执着,你对朋友的情谊,但是请听我一言。我自幼长在大秦,长在长安,父母兄弟待我极好,这里有太多我难以割舍的东西,我不能跟你走。你们都说关于宋家旧案,母亲有重大嫌疑,可是到如今都没有确切的证据来证明。我不能因为一些没有实据的猜测而去怀疑、背弃养育了我十六年的母亲,不管我身体里流着什么样的血,可养恩重如山,这并不亚于你与宋澜兄长的朋友之谊,你能理解的,对不对”
徐长林亦不语,可搁在案几上的手颤了颤,目中隐有微澜流淌而过。
瑟瑟长叹了口气,抚住前额,叹道“你们都不说话,这事情几时能解决这样闹下去,非要闹得满城风雨才罢休吗”
短暂的静默,徐长林先开口了。
他的眼睛黑如曜石,整个人温脉从容,却透出熟谙世情的老练精干。
“瑟瑟,你觉得这些年你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人人钦羡,凤位唾手可得,这些都是真的吗”
瑟瑟微愣,徐长林面上漾起柔淡的神色,专注地凝睇着她“在南楚漫长的岁月里,我曾经想过,若是你在大秦过得好,那我便不打扰你了。可你真过得好吗”
他卸去锋芒,微笑着耐心道“一个出身极尊的贵女,一个自小便确定了要嫁入东宫,将来会母仪天下的姑娘,却对朝政一无所知,心中半点权谋算计也无,在我来之前,更是连自己的身世都不知道。像个木偶一样,被人安排好了后半生,偏偏这后半生还是处在权力的漩涡,多方博弈的中心,你心大至此,都不会觉得害怕吗”
瑟瑟颓然垂下头,轻声道“是我自己不争气,自小便对这些政事不感兴趣。”
“有谁天生会对枯燥无味的政事感兴趣”徐长林看向沈昭“即便天纵英才如太子殿下,若非有人悉心教导指引,你会有今日的城府手段吗”
“十几岁的姑娘,天性单纯烂漫,家中母亲大权在握,一昧纵容,养成了无拘无束的性子,这听上去是没什么毛病。可就算是在对女子约束甚紧的南楚,在把家里姑娘送入宫前,都会由长辈带在身边教上几年。从朝政大势到派系纷争,进则荣耀门楣,退则求能自保。长公主浸淫朝局数十年,乃当世不二的女中英豪,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说到关键处,徐长林却不再看瑟瑟,而是紧盯着沈昭“若说她厌恶了权力,想让女儿过得单纯些,倒还勉强说得过去。可她明明醉在其中,为让瑟瑟嫁入东宫而铺陈多年,哪一点是想隐退的模样这样的人,却故意不让女儿学习朝局政务,不教她权谋算计,把她养成了眷恋父母亲人的单纯小姑娘。就算瑟瑟被蒙在鼓里,可太子殿下智倾天下,您不会看不出长公主是为了什么吧”
沈昭沉默了许久,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梦中那个对自己横眉冷对、憎恶至极的瑟瑟,对她因爱而生的强烈恨意不知觉间淡了许多徐长林寥寥数语,字字诛心,把那裹在虚假繁华下的危机点了出来。
他知道,他看得透,兰陵需要一个好掌控、好利用的女儿,而他也不想瑟瑟变成第二个长公主。
出嫁从夫,她迟早是要嫁给他的,从此他便是她的天,他会为她遮风雨,挡暗箭,他会保护她一生,她不需要步步为营,不需要艰辛算计,不需要去吃他自小吃过的苦,只需永远单纯快乐下去。
他是不是太过自信了
纵然是太子、天子,也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候,也会有保护不了的人当年,他的父皇又何尝不是深爱母亲,却依旧保护不了她,眼睁睁看着她被鬼魅一般的深宫所吞噬。
前世,他是不是步了自己父皇的后尘,没有护好他的瑟瑟
沈昭的心猛地一恸,看向瑟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