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珩隔着屏风道“此次南下江浙诸省,正好路过太湖,又是湖蟹上市之时,便先带了这几筐来,没想到成全了出云借花献佛啊。”
俗话说秋风起,蟹脚痒。虽然今年是太湖蟹的大年,但在京城用的起人家实也不多。盖因这产地与京城相距甚远,湖蟹一路进京又需以蛋清喂养,待到入京后,十只里能活下三四只已算是不错,因此到了餐桌之上,湖蟹身价便已升至一两银子之多,一餐若是用的几只,已抵得上寻常人家半年用度了。
如谢家这样号称以诗书传家的,即使用得起,也是断不敢用的。只是闵从双自知两个女儿才貌出众,自然不肯将自家千金嫁入普通官宦之家,于是为了不让谢如珠谢如宝在京中权贵云集的酒宴中露怯,她花费重金在京城最豪奢的金玉满楼中叫了一桌最好的席面,一一讲了各种名贵食材的来历用法,知书侍墨两个贴身侍婢也俱学了如何伺候小姐用餐,这蟹八件的用法自然也在其中。
当然,此等好事是决计落不到谢如芙头上的,不然怎么说没娘的孩子像棵草呢
此刻,芒夏正看着这满身硬壳的东西无从下手,她实在不能想象这在乡下稻田里四处横行的丑陋东西居然一跃到了丞相家小姐的席面上。她涨红了脸,看着边上知书侍墨已拿起铜剪准备剪蟹脚了,决定有样学样,替自家小姐料理起这蟹来。
谢如芙盯着这蟹不由想起前世里,为了谈成一笔业务,她曾特地寻了沪上老师傅订做了一件四位数的手工旗袍,又在网上找视频学习蟹八件的用法,总算在那场觥筹交错的宴上举止得体,游刃有余地展现了自己的专业才能,拿到订单之后,她踩着十寸的高跟鞋,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又投身到那堆几乎能把她埋没的各种数据报告里了。
人人都羡慕她年级轻轻便能做到合伙人级别,却没有几个人看到她办公室里连续几周都不灭的灯光。对比起如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封建社会生活,她才深刻地体会到恍如隔世这四字的意思。
“连取点蟹肉都不会,不知谢二小姐为何还要带着这样无用的丫鬟。”安阳县主品尝了一口丫鬟春意剥出的蟹肉,轻笑了一声。
谢如芙闻言抬头望了一圈,除了纪出云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外,有置身事外看好戏的眼神,有同样看轻她的眼神,还有如同谢如珠谢如宝一样看似怜悯的眼神。
“阿芙,你看她们的眼神,里面写满了同情两个字。”
她忽然想起曾有一个秋日的午后,她的母亲搂着她,轻声跟她说的话。
“不要被那样的眼神困住自己。”
“我见过皇宫里的天空,我也见过庄子里农夫头上的天空,而这两者,并没有什么不同。”
世人都以为她母亲可怜,娘家落败,夫君冷淡,唯独她自己不这么觉得。当谢如珠谢如宝被关在谢府学琴棋书画时,她总带着谢如芙乘着马车,走遍京城内外的角角落落。
谢如芙忽而笑了起来,她可以不在乎那样的眼神,但不代表她要在那样的眼神下忍气吞声,她伸出手,拿起了黄铜蟹剪,依次剪下了八只蟹脚。
“吃螃蟹这种事情,我一向喜欢自己动手。”
只见谢如芙行云流水般地一一用过蟹八件后,蟹黄蟹肉都被剃下放到蟹碗中,然后只见她玉手一翻,一只完整的湖蟹又重现在了白玉盘中。
剥蟹并不是一件雅事,偏生谢如芙做来却仿佛自带韵律一般,颇有举重若轻之感。
一众小姐看看她盘中,再看看自己丫鬟所剥的,心大者或许还不觉得如何,但像安阳县主这般心性的,便觉脸上有几分挂不住了,只草草用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