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三四年前,老迈的年纪就已经不允许他远行出诊与长时间的夜诊,一夜未睡,老人脸色晦暗,看上去已经被这艘颠簸的大船耗尽了气力。
比身体更糟糕的是那满心思虑,他服了点安神药,除了喝水基本吃不进东西,他讲起这一晚上船长室的混乱,船长的重疾,事务长的歇斯底里,时不时会把同一句话重复几遍,最多的还是向他们絮叨这艘船的古怪与危险。他始终没有在桌边坐下,心神不定地徘徊一圈,就开始眺望海平线。
“我问过舵手,最迟一周,潘多拉号就能在伊林港靠岸。”
医生说着“靠岸”,那愁容却像是在预告沉船。
“他们会在那里修整一段时间,请求教会的人过来祷告驱邪,在商市上卖出全部奴隶,卖出一部分香料,卖出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对卖掉那条志怪动物的事达成共识我不知道,但听着,艾格。”
“听我说。”他又开始来回踱步,“你得听我说,靠岸后你们立刻离开这艘船,我想要你回去,回到小岛诊所。伊林港不是个小地方,等上一两个月,你们总能等到一艘途经堪斯特岛的客船我向你保证,冬季之前不,秋天刚开始的时候,我铁定就会回来,我会好好地回来,但你必须得离开这艘怪船了,艾格,这回你得听我的。”
同样眺望着海平线,艾格没有回话。
此时海风不疾不徐,和过往几天一样,是面向北方的逆风,这一路的顺风与好天气少之又少,白帆始终半降,他心想那“最迟一周”的靠岸时间恐怕还要打个折扣。
老人家现在脆弱得像个玻璃药罐,大概受不住任何反驳和争吵,于是他留伊登在屋内陪老人闲谈,自己则提上木桶去了酒舱,船医室的酒桶昨晚就已空了。
酒舱无锁,也不见守岗之人,难得的晴日,船员们却已经没有了晒太阳的闲情。
空旷又寂静的气氛中,那来来往往且迅疾有序的一丛丛脚步就变得格外响亮受事务长之命,调查桅杆吊尸之事的侍从们从清早忙碌到了现在。
那是众目睽睽下发生的事情,当日甲板上的每一双眼睛似乎都能为怪事做出证明,一个接一个船员被带往囚室接受问讯,看这架势,大船的管理者似乎不会放过任何一双眼睛。
若怪事有迹可循,每个人都在祈祷那只是一场恶劣的玩笑,谁也不希望这艘船真正成为一则海上怪谭。
囚室前方的甲板上,几个侍从聚拢船舷,黑铁剑鞘配在腰上,长剑则拿在手上。手无寸铁的船员稀稀拉拉地分散,没有训诫与命令的声音,但人们的表情却像是在听训。地上一片狼藉,匕首,长鞭,铁链还有大片大片的血迹。
走过拐角,乍见这副图景,艾格脚步忽停。
比血腥味更先传来的是惨叫声。
浑身是血的男人双手被捆,像下放鱼饵一样吊到了舷外,底下海浪来势滔滔,那双悬在半空的脚如活鱼挣动,鲜血和涕泪把脸弄得扭曲,一句句讨饶声破碎成断续的嚎哭。
刀伤,鞭伤,烫伤,没等艾格看清那血人身上所有的痕迹,扑通一声,海浪吞没了这阵血腥与惨呼。
背后,路过的两名船员同样停住脚步,避到了屋檐影子下。
“这是在干什么”一人问道。
“刑讯。”另一人颤声答,“事务长的刑讯。”
入夜之后,消息如惊雷,响遍了整艘船桅杆吊尸的始作俑者找到了。
“是莱恩”凯里瞪着眼睛宣布,“记得他吗我向你们说起过那个家伙,那个和克里森一起裹尸的家伙”
“谁”伊登整个人从吊床上坐了起来,“他干了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