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伊登瞥了眼不远处的水池,犹豫一瞬,摇了摇头。
坐在门槛边,能看到桅杆高耸的影子若隐若现,他想和同伴聊点什么,天气、心情、轮船靠岸的日子,什么都好,只要能让这夜色不那么压抑,然而张开嘴巴,却觉得在这种寂静下,声音都成了一种惊扰,仿佛能从黑暗里招惹来什么不祥的东西。
难以遏制地,伊登脑内浮现出了诸多关于黑暗的可怖联想,他得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同伴,才能让自己不被恐惧吞没。
志怪动物、桅杆吊尸放半个月前,他最异想天开的噩梦里也不会出现这样的航海经历。他想起前几天躺在吊床上听他们讲述过的怪谭故事,古老家族的覆灭与消失小岛,那会儿他尚且津津有味,一半好奇一半畏惧。
所有人听起怪谭来都是这样,故事那么遥远,没人想到怪谭会降临自己身边,身临其境时,才知谁也没法说清这种恐惧。
寒意在侵入脖子,胃里发沉,也不知这一晚甲板之下有多少场噩梦。伊登安慰自己,好歹艾格就在这里,艾格不怕尸体、不怕人鱼,他好像从来都不会害怕,无论是在森林还是海上,他总是很有办法。他待在艾格旁边,能想到堪斯特岛冬夜密林里燃起的一丛火堆。
他至今不知道他的同伴从大海的哪处来,但他确信他原来生活的地方一定像巴耐医生所说,宁静富饶,好人遍地。困境中,他和堪斯特岛上那些独自溜之大吉的男孩都不一样,哪怕是在两人还不相熟的时候,艾格也从未将碍手碍脚的他丢下。他或许不太耐烦地、或许有些粗鲁地向他伸手,无论如何,他总会伸手。
又是很长一段寂静过去了,伊登一边喊了声艾格,一边回头去看。
船上的夜晚总是那么骇人,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为这一晚做了很多准备,但这一转头,整个胸腔依旧紧缩了一下。
人鱼那是他坐在水舱门边时,反复担忧的事要是那志怪动物能在水面之外移动呢能出门呢木门大开,守卫薄弱,要是它想逃跑呢像可怕忧虑刚掀开的一角,屋内,从池边拖出的水痕不知何时蔓延到了墙边,半人高的木箱紧贴墙上,人鱼苍白的身体靠坐那木箱,鱼尾横在角落人影之前,像一道突然落在那里的影子。艾格艾格伊登刚要站起,撑着门槛的手又立时一停。
艾格睡着了。
灯光下,他闭着眼睛,肩膀倾斜,脸颊靠在墙壁与木箱的夹角里。
出于习惯,伊登顿时屏息。他脑袋发蒙,乱糟糟地想,是了,从昨晚开始,艾格就不在舱室,也不知他去了哪里,他一直没睡觉吗靠在那儿,他半张脸都陷在阴影里,有缕红发落在他的眉前,他皱着眉艾格好像从来不会做噩梦,舱室里,他总是睡得最好的那一个,他也会在梦里皱眉吗伊登在门边站了起来。
他看到人鱼与他入睡的同伴只有半个木箱的距离。
志怪动物的眼珠幽邃发灰,如同深海里某种未知的晶石,一动不动地凝在那张睡脸上,横地的鱼尾像长桥、像石槛,像一幅牢固又隐隐威慑的黑色怪象,同样静止在那里。
伊登感觉自己呼吸凝固、全神贯注。
他应该立刻踏过门槛,把艾格叫醒,他时常觉得那动物危险可怕,此刻也不例外,可这是一种模糊又危机十足的感受,在森林遭遇野兽时,他靠这种本能来保命他感觉屋内的动物呼吸也在凝固着,它凑近那张睡脸,潮湿长发快落上那条曲起的腿了,又停下,脖颈与肩脊凝成了一个悬而不决的姿势。
那是另一种不可打扰的全神贯注。
入睡之人的胸膛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