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民已经够廉价了没错,但总有更廉价的东西。商人的白纸黑字和他们的笑容一样虚情假意,这世道,法度虽然做不了农夫和渔民们的保护伞,却总能成为贵族和商人们冠冕堂皇的剥皮利刃,当轮船在下一个港口停泊再出发的时候,他并不乐意因为没有按时登船,被一个商人像讨论自己走丢的耕牛一样拿着契书向当地法庭报案、惹来一连串士兵的搜寻。尽管这是一件很难确定的事情富有一艘大船的商人会不会斤斤计较一只耕牛的丢失。
艾格觉得他们俩个都应该闭上嘴省点力气,眼看着海风越演越烈,而他们还得用这个姿势撑过半个夜晚的航程,他需要身边这只对大海充满幻想的人形鹦鹉停下他比风浪声还闹人的喋喋不休。
正在这时,脚步声像应召他的想法一样踩着甲板响起,声音近在头顶,伊登不得不警惕噤声。
轮船在浪涌里又一次晃动,黑暗里,一片阴影突从头顶袭来,沉重且毫无征兆地,带着迅疾的破风声比眼睛更快的是耳朵对声音的捕捉,艾格手臂一紧、迅速收背闪开了那片阴影,同时眼疾手快把伊登的脸往船壁上狠狠一按,将他差点脱口而出的惊叫及时按成了一声闷哼
重物落水的声音在巨大的浪涛声里本来不该那么响亮,但那片溅起的水花离他们实在太近了,两人齐齐循声往脚下望去。
一张青色的人脸一闪即逝,浪花打了个卷,把落水的躯体转瞬吞了下去。
三两脚步声渐渐远离,海上潮湿的风里似乎多了点什么难喻的气味,像腐坏虫蛀的房梁、或者公墓深处的枯树。
“艾格”伊登咽了口唾沫,鼻头通红,面色惨白,“刚刚那是什么”
“你没看错,一具尸体。”艾格的脸色也不好看,他想到了巴耐医生那把爬个楼梯膝盖都会呻吟的老骨头。
伊登还想说什么,艾格再次把他的脸压上船壁,使他噤声。
甲板脚步声去而复返,伴随一连串重物拖地声,两个船员的争吵夹杂其中。
“该死的我完全不想拿手碰他们,这铁定是种会传染的东西。”
“没人想碰,你的意思是我来扔吗矮子,别让我动手,我会顺便把你和他们绑在一起,让你们相互拥抱着下海去喂鱼。”
一连串低声的咒骂后,又是一片阴影从头顶掠过,借着甲板上撒下的那点煤油灯光,这回早有准备的两人把掉下来的东西看得一清二楚。
那是两个被绑在一起的黑皮肤男孩,又或许是两个成年男人,太过瘦骨嶙峋的身体让人分辨不出他们的年龄,不同于刚刚那具尸体的衣着整齐,这两人不着寸缕,全身皮肤黑得就快要融进夜色。
艾格注意到一双满是伤痕的手戴着木枷,没曾挣动一下,“扑通”一声,浪花四溅。
伊登瞪着眼睛等到脚步声彻底离开,急忙道“艾格那是那是两个活人”
没错,尽管和其中一人贴脸擦过时,那人眼球发黄、麻木的表情和刚刚那张死尸脸相差无几,但那确实是个活人。
浑身赤裸,铐着木枷的双手这就是比自由民更廉价的东西了,像发霉点心一样被倒进海里的奴隶。
会强行掳人、配有强大武装的商船显然不是什么善类,此刻知道这艘船的主人还涉足奴隶贸易的勾当,艾格也没有太过惊讶。
他低头去看自己手心,一滴鲜血在手指收拢时落进海水里,那是察觉到下落之物是活人时下意识伸出去的左手,不巧割上了木枷粗糙的边沿。
黑暗里,身旁的视线紧随不放,他转头,与伊登四目相对。
转眼三个死人,满脸迷茫的棕发青年正眼巴巴等着他说点什么,艾格在船壁上蹭掉手中血迹